正文

第二章 丢失的北极熊(3)

烟花夜不见不散 作者:项国托


到底没有一个深入交好,全都消失了般。

所以我对她也没抱多大希望。更重要的是二十岁那年,我觉得地球这个在宇宙中日复一日旋转了46亿年的岩体突然停止了转动。什么原因,不详。这本来与我无多大干系,就生活日常感知和唯心角度说,地球本来就是不动的。但二十岁那年我偏偏认为地球停止了转动,并固执地到处与人说。这一微不足道的宇宙小小事故牵扯到我。我个人身上的某种东西正在消失,或者说停止了转动。这股东西在我想象中是卫星气象云图中旋转凝聚的气云旋涡,但在地球停止转动的那一天跟着不旋转了不凝聚了,并逐渐消散。至于这股东西是什么,我回答不上来。这使我很苦恼。我想起一个作家说的话:

很多事情不要去想明白。

那就暂且这样糊涂度日吧;但由此我对很多东西失去了兴趣。

我们在大学城北站告别。告别时,她对我微微一笑,特有的酒店服务员式的微笑。末了,她不忘说一声:“谢谢你的肩膀。”

我几乎忘了这个比我只大十九个小时的女孩。

两个星期后,我们在酒店一个小会议室碰见。我往会议室送一些会议文件,她端着茶具进来。她认出了我,惊喜地打招呼。我自然显得平静许多。我知道隐情,她不知道。她没问我明知道她穿着制服是在同一间酒店工作,为什么当时我不说。我估计她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她不是那种处处留心眼能把两件事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的女孩类型。就是说,在她眼里,是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女在地铁聊起了天,原因是女孩借用男孩的肩膀打了会盹儿。两人虽都给对方留下联系电话,但可能出于同样的心态,两个星期谁也不打给谁电话,但某一天两人第二次碰见,竟还是在同一间酒店工作。女孩当然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缘分。

我们很快成为朋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还有两个星期实习才结束,两个星期内我和她在同一个地点工作,搭同一条地铁线回寓所。不成为朋友毫无理由。

两个星期过去,实习结束后,我回学校继续上我的课,她继续在酒店上她的班。我们仍保持着朋友的交往。我和我的女友几乎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她在邻近一个城市上大学,其实不远,有直达的公交车;但我们不如以前那般如胶似漆了。她很少来看我,我懒得去找她。谁也不买谁的账。所以能有一个女孩三天两天出现在身边,和她一起去酒吧或喝咖啡再好不过。但一个如真理般的事实是,我不可能会爱上她,她也没理由爱上我。

我们大抵一个星期见两三次面。有时白天,有时晚上。吃喝玩费用大都她付。她说她有正式工作,而我还是个学生。还有一个理由是,我比她小十九个小时,姐姐理应照顾弟弟。因此我沾了晚出生十九个小时的光。

我们无所不谈,从个人私事到坊间传闻,从水煮鳜鱼到英国王妃,侃侃道来。讲的时候,一个人喋喋不休,另一个嗯呀作答。可能有时候对方并未听进去,但毫不介意,因为她和我一样寻求的是同样的心境,只需诉说和倾听,不需要理解和同情。

后来她告诉我她原有一个十分相爱的男友,由于她的缘故,男友同她分手。理由是她在干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一直在寻找丢失了十四年的弟弟。

事件的来龙去脉是这样。十四年前,她们一家人到广州旅游。那时广州的地铁刚建好。她们同许多人一样怀着新奇的心去乘坐地铁,不料人流太多,父母把两个孩子弄丢。紧张的姐姐带着弟弟焦急地在人流中四处寻找父母。结果久久未找到而越发惊恐的姐姐把弟弟给弄丢了。从此,弟弟走失,再无音讯。

“肯定是人贩子拐走了,这么漂亮惹人喜爱的孩子谁不喜欢。都怪我。”每次说这话时,她托着腮帮,眼里充满自责和内疚。

“也不能全怪你。你当时也还小嘛,又是女孩子,谁遇上这事不惊慌失措?况且是父母先弄丢你们的。”

“可我是姐姐,在父母弄丢我们的情况下,我更应该照顾好弟弟,死死地拽紧他。唉——终究是我的错。”

虽然父母没怎么责怪她,但她自责得很。一直以来她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把弟弟找着。在大学一年级那年开始付诸行动,于是她退了学,与男友分了手,全心全意找弟弟。她独自一人来到广州,在她弟弟走失的地铁沿线找了份酒店工作,期望在这里找到弟弟。能找到弟弟的最大可能是弟弟也在找他们。他们只需在这里会合。但男友分析说,不太可能,两岁多一点的孩子毫无记忆,哪会晓得自己被弄丢了。我实话实说,也这样认为。

“真的没希望了?”她要再次确定似的问道。

“也许还有机会,何不努力一下,奇迹在转角。”我不忍心再次打击她。

“如果真的没希望了,但愿他被一个有钱人买走。那家人对他很好,视为己出。在他们的照顾下,他健康茁壮成长。”

我感动得要落泪。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