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社会批判的资格准入(4)

我们的不幸谁来承担 作者:孔见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批判者并代表着正义的赫尔岑本人,也自然而然地和批判的对象划清界限,把自己置于被批判的范围之外,成功地逃离了自己火器杀伤的扇面。

刺痛那些对赫尔岑抱有敬意的人们心的,还有他在流放地维亚特卡的一桩风流韵事。在彼尔姆还没有真正待下来,赫尔岑就与另一个流放者对调到了维亚特卡。在那里,他与一个从外地迁来的不幸女子相遇,而这种相遇对于这名女子,更是不幸中的不幸。年仅二十六岁,不知什么原因嫁给五十多岁老人的梅德韦杰娃,会弹一手钢琴,容貌十分惹人喜爱。赫尔岑与她暗送秋波,常有纸条往来。在她丈夫病重的时候,赫尔岑更是殷勤备至,频频向她示爱,在老人的呻吟和咳嗽声中把他的妻子“紧紧地、紧紧地搂在胸前”。尽管她一再提出,“我满足了你的要求,现在放我走吧”,他还是不甘罢休。然而,就在他们的缠绵持续了一个月后,当梅德韦杰娃可怜的丈夫一命归天后,身世飘零、孤独无依的她满怀渴望地期待赫尔岑关怀的时候,公爵大人却撤回了自己的怀抱。他解释说“我不是对她漠不关心,绝不是”,因为他的心变得“疲倦和衰颓了”,“我的爱情之火熄灭了”。尽管她“目光常常带着不安的探询神情,停留在我的身上”,期待着他的回应,但他还是一直在回避,并保持着可怕的沉默。

被赫尔岑描绘成恶魔的省长秋法耶夫,对梅德韦杰娃的姿色早就垂涎三尺,看她现在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以为机会来了,便向她伸出无耻的魔爪。梅氏在这种情况下十分无助,因为“她的孩子们的命运握在他手中”。实际上,迫害已经开始,孩子们的补助申请被断然拒绝,房东和店铺掌柜讨账也“特别坚决”,俄罗斯的辽阔并没有给她任何出路。情急之下她向赫尔岑和另一个流放者诉说了自己险恶的处境。赫尔岑依旧没有任何帮助的表示,他依然保持着金块一样沉重的沉默,倒是与他分住同一幢房子、与梅没有任何情缘的维特贝格决定冒一切风险搭救她,毫不犹豫地让她搬到自己家来住,尽管这位流放者家庭负担很重,生活比赫尔岑不知要困难多少倍。但赫尔岑宁愿让自己相信,梅在他那里可以安然无事,因为“这个流放者的道德力量就是这样,他那不屈不挠的意志,那崇高的精神面貌,那无所畏惧的语言,那蔑视一切的笑,连维亚特卡的舍米亚卡(古代俄罗斯一个残酷的王公)本人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往事与随想》第一卷,P368)。此时,同住在一个屋顶下的赫尔岑只是暗暗地问自己:“为什么她偏偏遇上我这个意志薄弱的人?”他开始喝酒,并在污浊沉闷的炎热中等待清新的气流——纳塔利娅(赫尔岑的堂妹兼未婚妻)从莫斯科发出的信。

尽管赫尔岑后来承认,梅德韦杰娃“没有欢乐的一生是我最后摧毁的”;尽管经过漫长的回避、沉默和自我开脱之后,在结束维亚特卡的流放之前,赫尔岑最终熬不过自己的良心,写信向梅做了忏悔,并取得了这个善良女人的原谅与祝福(仿佛有罪的是她)。但对梅的回忆一直都使他感到痛苦,特别是若干年之后,当他听说了梅凄凉早逝的时候。从这件事情来看,即便是对近似于自己社会地位的人而言,赫尔岑的人道主义原则也没有得到实际的贯彻执行。

1861年,列夫·托尔斯泰出游欧洲,他很早就想结识享有盛名的赫尔岑了。那天,他来到赫尔岑在伦敦的寓所,通报说有一个俄国来访者想拜见赫大人,赫尔岑拒绝会见。于是他不得不递上自己伯爵的名片。楼上很快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赫胖墩墩的身体几乎是从楼上飞下来的。这让托尔斯泰感到惊讶,在他的想象中,赫尔岑的身材应该是非常伟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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