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 5

二十二岁之前 作者:朱天心


黄玫有那种少见的坦白、正直、热情,而且很聪明,当初我却没能见到。我一向嫉恶如仇,而且爱憎极强,她更是,偏偏两人中间一直有层误解,以至高一一年、高二半年下来,她在后头恨我,我在前头跟橘儿传纸条说,觉得黄玫老在后头虎视眈眈,好不可怕!

高二下开学,两人却鬼使神差地坐在一起,一句“我觉得——”“我觉得——”,从此两人成了凡有奇文皆共赏的好朋友。她爱黑塞的,尤其是《彷徨少年时》,我嫌太浓太紧密,但两人都一起看《洛丽塔》,最后一场电影,D·H·劳伦斯的《查泰莱》,偶尔很有默契地抬起头来看一眼台上,捧数学先生的场,然后相视笑笑,她说,我好喜欢那首歌“By the Time I Get to Phoenix”。

我一直好怀念高二下半年的数学课。

正在看这期的《读者文摘》,听见国文先生说,小说家者流……不禁赶忙将书放进抽屉里,凝神敛容地听他。我很喜欢听先生们讲些书本外的东西,尤其是对国文,我总希望自己能够像只章鱼一样张牙舞爪地抓取,不放过一点一滴,可是两年来,失望了。国文先生是个很尽忠职守的人,他的教育宗旨似乎是以传道——课本的道为主,其他则是小道不足观。他还是会讲课外,但总不出韩欧程朱的世界。国文先生与民国同大,是那种“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的典型。这本来是很好的,是种读书人的志气,但若太执著,就会变得板,正是好的,板则糟了。先生偶尔也会想到该染些五四文人的开放文风,他叫我们读《官场现形记》、《二十年来目睹之怪现状》,对于现代中国文学,他只说,琼瑶的文字美,其他则是,小说家者流了。

记得去年教到夏济安先生的《旧文化与新小说》,我觉得这篇文章很好,可以讲很多我们不清楚而一直想知道的东西,尤其是其中夏济安先生对五四小说家的批评:“热情地要求社会改革的小说家,难免要把他们的作品化为宣传: 铲除旧的,迎接新的。……抛开旧社会的善恶不谈,它究竟对于形成中国人的性格、想象、生活态度,以及生活方式,起些什么样的作用?这些问题,热情的小说家是忽略不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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