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试读章节(22)

荒原问道 作者:徐兆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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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得停止我的故事,给大家讲好问先生的传奇故事,但是,我的读者,一说起她,我就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当然,我和她的故事也一样传奇,那么,就听听我们的故事吧。

她,我只能说,她。我不能叫她美伦,因为很多人都那样叫她,自然我若叫她,定然别有一番滋味,但那样的称呼多么平凡,就好像后来我的那些恋人们叫我子兴一样,浅浅的爱,容易流失的爱。我更不可能称她伦。她的丈夫曾经给她写过一些诗,其中就那样称呼她,“亲爱的伦”,听起来那样别扭,像是对着一件物。她对于我,永远没有称呼。她就是一个女人,一个我此生无法惑解的女人,一个我深深爱过的女人,一个什么都不能替代的女人。不,她甚至不是女人,就是一种爱。那么,既然是爱,能称呼吗?当然,我这样解释,仍然不恰当。在这一方面,我仍然觉得语言是多么贫乏。只有心,才能感觉到她是一种全部的存在,爱、美、真、快乐、失望、成长、永恒,无所不在,无所不包。所以她就是她,她不能称呼。

那年我十四岁。一个少年。但心已苍老,已然绝望。因为文清远,我好像从现实世界中走丢了自己。我不能轻易跟人交朋友,因为我总是将别人与清远对比。没有人比得上他。有时候,我觉得他也许根本不存在,只是上天赐给我的另一个我,让我们自己待了一会儿。他像烟一样消失,消失成天空,天空是再也无法消失了。你生活在其中,和它永远不再分离。我似乎没有多少悲伤,因为清远并没有死,他只是消失,神秘地无端地消失,但悲伤却像天空一样高高挂起,即使风和日丽,也总是能迎来无边的黑夜。黑夜里,你多少能感觉到自己的悲伤,因为你看见了他,或在梦中,或就在你眼前闪过。

在秋天,在阳光开始变淡一些的时候,我骑着父亲花了很大的心血才从城里买来的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那是奶奶坚持让父亲买的,父亲本来与公社门口一个老汉那里说好了一辆半旧的自行车,但奶奶不行。奶奶一定要让父亲给我买辆新的——我做梦一样,像骑着飞马穿过秋天的油菜花,哼着 《 乡间的小路 》 ( 偶尔也会哼起 《 在希望的田野上 》 ),然后走在两旁满是快熟的葵花的路上,再穿过一片开阔的田野,路的两旁又是高高的白杨树,金色的风鼓满了我的衬衫,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看到树干和阳光玩着快乐的游戏,心里又凉快又激动,终于看见那希望中的中学。它与公社所有的部门和一所小学挨在一起,占了很大的一块地。公社的门口总是有香喷喷的小吃,还有我们很难吃上的肘子、牛肉和羊肉,还有撒着椒盐的花生米,啊,我后来吃过那咸味的东西,它比世界上任何一种东西都更能激起人的食欲。当她把那裹着红色外衣、上面撒着点点白色的花生米端到我的面前,说,来,吃几颗再回家吧。那时,我正穿好衣服,我喝一口水,然后吃了一颗那东西,咸咸的,舌尖突然有尖叫声的那种激动顷刻间传遍我的胃甚至整个身体。又一颗,我像贪婪她的身体那样贪婪着那花生米。她说,都装到口袋里吧。我不说话,她便全倒进我的口袋里。于是,当我骑着自行车再穿过无边的原野时,我的嘴里一边嚼着咸咸的花生米,一边哼着 《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我渐渐地忘记了文清远。

到底我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仿佛是后来,仿佛是一开始,仿佛又是在她未来之前就已经爱上了。我至今想不清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哪里,也不能记起我们的第一句是怎么开始的,只记得与她无尽的爱。那柔软的丝绸一样的有着迷人温度的皮肤,那有着优秀曲线的圆圆的肩膀,那美丽的世人都见过的白颈,那滚圆的但不胖不瘦的大腿和屁股,那左边乳房上的褐色的痣,那似在呼吸又在紧闭的肚脐,那永远都在呻吟又永远都喊不够的温热的双唇,噢,那紫褐色或是微黑的或是腥红的或是我永远都没有看清的黑暗之神啊,你不朽了。我忘了来时的路,也迷了去时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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