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7

亲合 作者:刁斗


红丫已经说上了电话,胡不归也已起身下床。他动作自然,带上水杯和烟,去了主要用于撒尿拉屎和洗漱的卫生间。他没有撒尿拉屎洗漱的需要。红丫的电话说十五分钟,其间几度情绪激烈。她说了什么,胡不归没听到,卫生间的门关死后比较隔音,他只能听到一些拔高的音调。红丫话都不多,高调说话的时候更少,尤其在电话里。红丫叫胡不归,叫两三声他才听出她是叫他。前一两声,他以为她还在高调通话。胡不归回到床边,靠上床头,用没拿烟那只手轻拍红丫。红丫脸上挂着泪珠。

怎么了?那么冲动?不会是你的校长爷爷又活了吧?胡不归以玩笑缓和气氛。

他们这次来大连,不是去红丫家,是去大连下辖普兰店市的新金乡。波安温泉是普兰店的旅游度假区,新金乡距波安温泉十五里路。十岁前,红丫住爷爷奶奶家,在只有两个老师的乡村小学读书时,又成了爷爷一个老朋友的学生。爷爷老朋友是乡村小学的代课老师兼负责人,他喜欢别人称他校长,红丫称他校长爷爷。从上学起,他家就是红丫的另一个家,红丫还有另几个孩子,跟他学习校外功课,相当于入读小型私塾。他不收费。他乐于对爱读书的孩子实施免费教育。他特别喜欢红丫,“红丫”作为红丫早年的乳名与后来的笔名,就是他参照《 测字秘牒 》替红丫取的。他教红丫他们从“人之初性本善”的《 三字经 》开背,经由唐诗宋词,一直背到《 古文观止 》里的大块文章:“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红丫回大连后,连续多年,每年夏天都回新金乡,爷爷奶奶去世后她照样回去,专程看望校长爷爷。她告诉胡不归,只念过小学的校长爷爷只是农民,却学问很好,身上有些旧式文人的自尊习性,既迂腐又可爱。这从他要求别人喊他校长上就看得出来。前几年,他患震颤性麻痹症,双手总抖动不止。为了不让人注意他手,在人前他手上不再拿任何东西,连抽了五十多年的烟都戒掉了。他基本上不再出屋,有人来看他,他渴死饿死也不吃不喝,就那么面带微笑地正襟危坐在一把扶手椅里,用屁股死死压住双手。他不喜欢别人关注他病情。前天,校长爷爷的孙女给红丫打来电话,说爷爷死了,今天出殡,恳求红丫“回来”一趟。犹豫之后,红丫答应了。但放下电话她又后悔,说我怎么能答应她呢。她平素行事干脆果断,很少后悔。胡不归看出她情绪不对。胡不归没问什么,只听她怀念校长爷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听完她讲述,胡不归说,但我知道,你不回去会内疚的;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回去。真的?胡不归主动请缨担任随从,让喜怒不怎么形于色的红丫受宠若惊。他们住进了波安温泉。按计划,天一亮红丫即赶赴新金乡,然后回来找胡不归,下一步,再住一宿温泉还是径回沈阳,视时间与心情再行决定。

你也陪我去新金乡吧。红丫突然冒出来一句。她对胡不归从无要求。

我也去?这好吗?我等你没关系,我游泳看书……

你是我男朋友,是我未婚夫,是我男人,你是陪我回来为校长爷爷奔丧的。

红丫,怎么了?我去没问题,我不怕见他们,可你好像跟谁赌气。

红丫从胡不归胸前移开上身,扭亮床灯,跪起来,让平缓的小腹朝向灯光。这些东西,她的手指,在小腹两侧星星点点的妊娠纹上轻轻划过,没有抹平它们的意思,只像以触摸感受它们,清理它们,辨别它们,是我为金海泉留下的,或者说,是金海泉给我留下的。

金海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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