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同学打赌(6)

校门外的草样年华 作者:琼永


是什么人让父母来闹他呢?怀疑是王麻子,但或者是班主任。“唐充,你疯了!”江婷婷冲进他宿舍。他说已经定下的事。她跺了一阵脚走人。

BP机又闹,还是那个码,他把电池掏出来。

他旷课两天。

江婷婷在路上喊住他,这回是蹙着眉说,她说你还是考虑清楚,这不是儿戏。他说他考虑清楚了,谢谢你的提醒。她生气地说你真是粪坑里的石头,愚顽不化。他说自己的路自己还不会走吗?两个人不欢而散。

班主任把辍学报告还他,又一番语重心长。

从班主任家里出来,他去回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你妹妹唐满读高一了,唐怨、唐恨两个弟弟也上小学了,家里很紧巴,你不读完出来找不到好工作家里就没什么指望了。他说他现在出来正好可以挣学费供弟弟妹妹读。父亲说你没文凭怎么找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你囫囵口饭给自己都囫囵不起,还指着你挑屎卖粪供弟妹读书啊?他说他有这个能力。父亲说你要不读完你别回来,我唐家也没你这个不争气的娃儿。他不说了,他听到母亲抢过电话来说,母亲说孩子,你就听娘一回,就一回,别担心家里供不起你读完,现在政策好了什么都能挣钱……说了又说,他流了泪,他说不过父母,他坐回他的课室。可是,他没跟王麻子退赌,王麻子也没有跟他退赌,只有赵阳撇开了王麻子,也撇开了唐充,蕨类植物一样安生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了。

时间只剩一天,谁也不再去防着唐充,谁也不知道他和王麻子的事儿。

学校还是这样,课铃响,哨子响,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老师按部就班,学生一板三眼,平常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半夜时分,王麻子没有睡,唐充也没有睡。校门早就闭死,唐充孤独地走在校道上,他远远望见王麻子,王麻子也望见他,他们相向而行,好像同在一湾湖水的鳄鱼和海马,谁也没有搭理谁,他们擦肩而过。

在图书馆大楼前,唐充看着四角的天,那上面满是星斗,月牙如钩。

星稀了,月亮孤独地伫在那儿,它决不定去留。

星没了,如钩的月不见了,东边天有了一片鱼肚白。

“我会后悔吗?”这是最后一次从他脑里蹦出的问题,他甩了头。

打点行李出到校门的时候,王麻子一溜几个唰啦唰啦跪下了,旁边站了不少看热闹的同学,这一起他没通知。也好,多份热闹。王麻子、文峰、陈传明、杨详华、赵阳,一个个双膝着地,双掌着地,额头着地,活脱脱熊的样儿,瞧瞧,大伙瞧瞧!——打了个榧子,一转身,迈开步,他的头昂高了。

还是上课时间,老师没有来,江婷婷没有来,许多人没有来。但是已经够热闹,他走过去的时候,那一溜齐刷刷的,真整齐,回过头来,妈呀,好家伙,额头还贴在地上呢;旁的人鸦雀无声地望着他,犹如是望着将到太空旅行的杨利伟。

什么名牌大学!什么得了这所学校的毕业文凭就前途无量!自己不是班上的成绩佼佼者吗?不是吗?可是怎么了,照这么着,自己无量的前途无外乎一个空头理论家,逢人见鬼便这么叽里呱啦,没完没了。阿弥陀佛,让这些统统见鬼去吧!

走得匆忙,落在学校的是一片惊愕的目光、下跪的熊样,还有班主任领着同学来追的身影,再就是借给了同学来不及收回的几本书。书是不能不读的,有几本还颇值一读,他烦厌的是教授的教法,而不是每一本每一本的书。离校不远,一个女生几乎是扑到他胸前来哭,他抽身一走,她掩着脸跑了,那声音却在他的耳边萦绕:为什么要辍学?为什么?……他并不认识她,并不认识啊。唉!省点儿泪吧,眼泪再多也不能这么糟蹋。

Goodbye,我的南开大学,Goodbye,几只狗熊,Goodbye,我的教授们和同学们。有一天我还会回来,带着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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