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戏迷婆婆(3)

苦菜花,甘蔗芽 作者:姜淑梅


丈夫听戏回来,找不着俺娘儿俩,找到嫂子家。他伸手一摸,孩子身上都是大包,问:“这是啥咬的?咋这么大的包呀?”

俺说:“不知道,俺身上也净大包。”

第二天,丈夫跟婆婆说:“娘,这次戏好,也叫她听一回戏呗。”

婆婆说:“中,叫她去吧。”这是俺第一回跟婆婆听戏,也是最后一回。

龙堌集以前的戏园子是露天的,有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高院墙,靠北墙不远,有个戏台子。戏台子上东边一个门,西边一个门,唱戏的从门里进进出出。两个门中间放个桌子,上面放着锣鼓,有一圈凳子,那是敲锣打鼓拉弦的座位。戏台子顶上是灰瓦,脊上有二龙戏珠,伸出来的四个角上画着龙头。

那时候一张戏票好像是五分钱,里边没凳子,都是自己带。婆婆每回听戏,都是从龙堌集娘家拿凳子。

听说头天晚上唱的是《白莲花落凡》,唱得太好了。那天晚上天很热,人很多,里边的人想出去尿泡尿,出不去,蹲下就尿。有人热得受不了,想回家,出不去了。没买戏票的,站到戏园子墙上墙下,墙外边树上也全是听戏的人。

那天晚上唱的是《孟丽君》。俺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一个劲给孩子扇风。抱孩子看完这场戏,累得俺一点儿劲都没了,是丈夫把孩子抱回家的。

俺跟丈夫到东北后,省吃俭用,总催他往家邮钱。俺跟他说:“俺有两个哥哥照顾家,往俺家少邮点儿,你家都指着你哩。要是咱爹咱娘跟弟弟都饿死了,咱在外边混得再好,也没脸回老家了。”

丈夫一个月开支四十三块钱,一分不留,都给俺。对面炕住的俩哥哥,开支自己放着,俩嫂子总跟他们算账,往家寄钱得偷偷摸摸的。

一九六二年农历三月,婆婆和小弟从老家来东北,三个人的口粮五个人吃,根本不够,熬碱、卖碱挣了钱,赶紧买吃的。住到十月,婆婆说啥都要走。娘儿俩来回一趟,光路费就是一百二,给他们买完车票,家里一分钱都没了。

婆婆跟俺丈夫说:“你得再给俺二十块钱。回家以后,俺得到儿媳妇娘家看看。这二十块钱,俺给来顺他姥娘送去。”

俺说:“娘,你要是去俺娘家,你再给俺俩嫂一人捎一块香皂,再捎两个小碱坨。”

丈夫说:“娘你不用捎了,下月开支俺邮吧。”

婆婆说:“俺去送多好看呀。”

丈夫说:“钱都给你了,你让俺上哪儿整二十块钱?”

婆婆说:“你就不会去借呀?”

丈夫到外边借了二十块钱,给婆婆了。

每回给爹邮钱,爹很快就来信。等了一个月,不见爹来信,俺找人给爹写了封信,问婆婆捎的钱收到没有。

丈夫接到爹的信,下班回来说:“大爷来信了。俺给你念念吧。”

俺和面呢,说:“你念念吧。”

丈夫念:“二十块钱我收到了,这是你俩的孝心。家里都好,别惦记。”念完,他把信放在油灯上烧了。

俺赶紧喊:“你别烧,你别烧!”

他说:“俺都给你念完了,你又不认字,留着没用。”

俺以为爹收到钱,这事就过去了。那个月,俺攒了二十多块钱,跟丈夫说:“你再往家邮点儿钱吧。”

他说:“行。”没邮。

第二个月,攒的钱更多了,催他邮钱,他说:“行。”又没往家邮。

俺跟他急了:“咱爹咱娘拉巴你这个儿子没啥用,咱要儿子干啥?”

丈夫笑了,他说:“普天下就没有你这么傻的人!俺为啥不邮钱?给来顺他姥娘捎的钱,咱娘没给。大爷的信里说:‘你婆婆她没来,我也没收到二十块钱。’”

俺说:“这回你给俺家邮三十块钱。”

丈夫给俺家邮了三十块钱。

剩下的二十多块钱,俺拿着上街,买回来吃的、穿的、用的。从那以后,俺再也不催着丈夫给他家邮钱了。他想邮,俺就给;他不邮,俺也不催。男人心粗,经常忘了邮。不知道老家戏园子还有没有戏,那二十块钱,婆婆是不是看戏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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