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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时鸣 (2)

长江边的古镇 作者:王以培


一条自西向东的老街叫河街,与高处的中山西路平行。街上热闹非凡:小酒店堆满大酒缸;杂货铺连着菜市场;青石板上回响着昔日的马蹄声。茶馆里的老人风雨无阻,在黑洞洞的残屋里消磨时光。我不声不响地进屋坐下,像周围的老人一样点一支烟,泡一杯茶。于是老人就先问:你从哪儿来,来做什么?我说从北方来,来喝茶。

听老人说,清朝嘉庆年间这里叫涪州;解放前,称涪州府;解放后是个地区,前几年改为涪陵市。

“59年—63年,这里饿死了好多人,比朝鲜战场死的人还多。毛主席的路线过左。看来‘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是不行的。”

“大炼钢铁的时候,庄稼都没人收,猪种、粮种、谷种都吃完了。人靠吃树皮、草根、树根和观音土充饥。文革十年,不但没有进步,反而倒退。”涪陵老人如是说。

“改革开放以后,生活要好十倍八倍。但是现在党政干部太腐败,老百姓怨声载道。”

“皇帝犯法应与庶民同罪,但现在的法律好像是橡皮的。有权有势,犯了法也没事;无权无势就够你受的,说到底还是腐败。老百姓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比如‘低保’问题,如果你没有关系,天天在家吃咸菜也没人管你;跟掌权的关系好,家里有手机、玩具车,照样得补助。”

“我天天看新闻,上面的政策确实是好的,拿到下面来就搞乌了。”

“老百姓对现在的‘调资’意见很大。我认识一个退休职工,参加工作50多年,现在一月只拿二三百块钱。现在在职的,到50岁退休就拿一千多。不属于公务人员的怎么办呢?如果政府想了解情况,只能到最基层,否则你根本不可能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

“现在的人连一点正义感和道德都没有,只要有一点权就吃钱。”

涪陵老人如是说,我毕恭毕敬地记录,不敢稍加改动。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在茶馆的角落,一位相貌堂堂的老人,孤身枯坐,像是在面壁,又好像在做梦;神情威严,精神恍惚。我问旁边人这人是谁,旁边人说:“他是陈老师,涪陵的事,他知道的最多。”我于是坐过去。陈老师反应有点迟钝,但彬彬有礼。他似乎并没有看清我,但一下就觉出我是谁,好像能听见我的心跳似的。我把茶端过去,烟递过去。他接过烟,笑了笑,笑得像一尊佛,可笑容里藏着苦涩。

“你来这里很好,我们欢迎。”陈老师用沙哑的嗓音说,“你想了解涪陵,我可以跟你讲几个故事。”我侧耳倾听。外面人声嘈杂;茶馆里心静人静。陈老师喝着盖碗茶,说起“蔡龙王与夏天官”的故事:蔡龙王真正的祖籍是垫江河游区,他是从狮子滩龙溪河出来的,后来由于错发雨部,触犯天条,使涪陵遭受旱灾。黎民百姓告了御状,蔡龙王就被押到京城锁起来,后来又把他放出来,给皇帝打扫御花园。有一天,夏天官陪皇帝到御花园观赏,问皇帝这位老人在这里做什么。皇帝说他因为触犯天条被发落到此。夏天官就上前与蔡龙王交淡,说起都是涪陵人。于是夏天官奏禀圣上,赦他无罪。龙王十分感激。恰逢此时天官要回乡探亲祭祖,于是两人同行。启程那晚,子时过后,龙王对天官说:‘我背你回去,你抓住我的头发,我头上有两个角。’子时启程,天快亮时,已到达天官府。龙王说:‘恩人,我们到家了,我就不陪你了。我就住在下面,你有空过来做客。’说着,便从嘴里吐出一颗避水珠,这颗珠子,水涨三尺也能让水分开。龙王住在水里,天官住在上面,有了这颗珠子,他们就可以频繁来往。有一天,天官说:‘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真身?’龙王说:‘可以,但只能你一个人半夜来看,一定不能让女人看见。’于是天官回去香汤沐浴。天官夫人问有什么事情,天官不小心透露,结果夫人也要看龙王现身。到了约定的时间,龙王果然现身,结果被天官和夫人同时看见,龙王差点没变回人形。夏天官与蔡龙王从此失和。日后涪陵这一片,就常有洪水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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