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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 画在人心的苦闷上(7)

画在人心的苦闷上:李宗陶艺术访谈录 作者:李宗陶


在杨林看来,老树取法的人颇多,远的有八大山人、金农、齐白石,山水是新安画派中渐江等人的路数;近的有朱新建、韦尔乔、陈震生、边平山,等等。

“韦尔乔是我一个画友的朋友,在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医院里当医生,值夜班时没事做,在纸头上用钢笔单线勾那种很小的画。1992年我第一次在朋友那里看到一大沓他那些小画的复印件,大惊,画得太好了!落寞玄远,清明疏离,好像尘外世界。1993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在紫竹院三虎桥边上朋友的宿舍里见了面,海聊一个通宵。他谈论歌剧、古典音乐,特别是宗教音乐,非常专业。后来他的画好像离上帝更近离人间更远了,相比之下,我喜欢他早期那些非常个人化的、带有日常生活痕迹的做梦一样的小画,那种离群索居活在云上的感觉,特别让人感动。后来才知道他是鲁迅美术学院院长韦尔申的弟弟,我觉得他比他哥画得好太多了,境界上高出太多了。但我自己,还是喜欢身在尘世当中,但又能出离那么一点点儿。”

汪曾祺的襟怀,韦尔乔的性情,诸如此类都为老树所取,滋养了他这个人,然后,投射到他的画中。

收藏大家周叔弢先生身后,天津艺术博物馆办过一个所谓周氏捐赠展,也就是把“文革”中搜掠来的字画、青铜器、瓷器、古砚等拿出来示人——它们在博物馆的地下室里已经放了很久了。正在南开大学上学的老树进了展厅,一眼看到八大山人的荷花手卷,摊开部分五六米长,灰灰的明纸,淡墨丰富,极尽变化。另有石涛、石谿、渐江的一些画,件件是精品。一幅六尺的石涛山水画,枯笔钩出山石脉络,披写山草却不用皴法,画得是清明俊朗,几近白描。他从前看到的石涛作品都画得密实,山石兼写带皴,远山用泼,山前杂树穿插点染,笔墨淋漓,但这种白描风格的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是又叹服又灰心。

大二下半学期起,老树差不多每个月都要跑趟北京看展。周末,背个破书包,两元五角一张火车票,火车站出来坐103路到美术馆。看一圈,往西走到故宫,从后门进,看绘画馆,从天安门出,到琉璃厂,看荣宝斋挂的画,买几张便宜宣纸,坐地铁到火车站,再花两元五角就回天津了。1983年春天的罗浮宫藏品展,稍后的蒙克大展,在当时都是大事,老树都没落下。罗浮宫藏品展那次,是全年级两个班集体坐火车浩浩荡荡进京的。

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美术馆办过一个方召麟(生于无锡世家,杰出国画大师)画展,老树喜欢画中的拙朴,一学,知道不易,想“拙”却“笨”。

“依我的经验,学画,那些风格独特的人是不可学的,进去就出不来了。你看齐白石,多少门徒学他,除了少数几位力气大的,基本上都死在他门口了。《点石斋画报》上那些民国人物画,学不得,总有股老房子里烂木头的气。刘二刚的画你学学看?造型简括,很容易上手,一画就像,一像就傻,连变通的机会都很少。我觉得不妨看杂书,吃杂食,东看西看,南思北想,忽一天再画,说不定就有点儿自己的意思了。”

1986年,老树停下画笔研究书法去了。他偶尔留意别人的画,但没有了画画的冲动。只有一次,1989年冬,寒假里一口气刻了一百多张黑白木刻,印出来贴在墙上,将压抑着的情绪宣泄了一回,然后,接着过日子,为稻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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