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家辉

“世界读书日”（官方名称是 World Book and Copyright Day，直译应为“世界图书与版权日”）听起来格局宏广，但其实非常年轻，仅有 16年历史，自 1995年开始，每年 4月 23日，各国各城各政府皆或诚恳万分或例行公事地举行活动以推广读书风气，至于活动过后，读书是否真能成“风”成“气”，倒似乎没有任何政府会去认真评估。

或许阅读就是这么矛盾的一回事：推广容易收成难，一旦把推广成效期待得太高太急，便易气馁放弃，反而，你愈假设社会上的阅读风气很低落很败坏，你便愈有动机有理由去推去广。因此千万别企图去做什么计算评估，千万别理会那些什么数字指针什么统计调查，你只须继续对社会大众发出“危机警告”，提醒他们，下一代愈来愈不爱读书了，下一代愈来愈不懂读书了，我们必须共同努力提升阅读风气，否则，文明低落，大难将至，诸如此类，诸如此类。

也因此每年的“世界读书日”其实等于“世界读书焦虑日”，地球上所有政府和传媒都以如此或如彼的方式恐吓然后催促大家，多读书啊要读书，不可不读书。

在我成长的年代，当然没有阅读推广这码子事儿，殖民政府才懒得管你读不读书，甚至很有可能根本不愿意看见老百姓读书思考；在那年头，读书纯粹是一种“自强活动”，你只能依靠自己，或，依靠一间值得依靠的书店；在那年头，书店便是推广阅读的火车头。对我而言，位于湾仔庄士敦道的“天地”便是这样的一间好书店。

“天地”已经有 35年历史了，这对什么都强调“新”强调“潮”的香港来说，已经绝对配得上一个“老”字，连食肆商场都很少能够经历这样的岁月，何况书店 ?真高兴有这么一间经得起历史考验的书店。新书店不是不好，但对“资深读者”来说，书店不只是书册的流转卖场，而更是生活记忆的其中一个累积空间，你来这里打书钉、选书、买书，这么多年了，你透过这个平台建立了自己的思想轨道，你已经把部分生命融注于书店之内；或倒过来说，书店已经铭印在你的生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