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曾经,我是少年柏杨(1)

对照记@1963 作者:马家辉 杨照 胡洪侠


◎ 马家辉

肯定有许许多多人跟我一样,必须等到踏出校门以后才会明白深切明白历史课本之无聊与可恶;严格来说,以前读书时,并非不知道,而只是没有办法深刻地知道,因为欠缺对比或找不到那么多对比,后来,有了,懂了,于是痛恨了。

至少在我成长的年代是如此,没有这么多“深入浅出”的、用趣味语言、以活泼视角述说历史故事的“大众历史书”,所以没有比较,所以感受不出学校历史课本的封闭和愚昧。我生平首回明白历史其实可以说得有趣和学得有趣,已是高中二年级了,十七岁,无意中捧起黎东方的《细说明朝》左翻右看,一翻一看便停不下来,被作者所说的故事细节一路牵引,读下去,多读一页,再多读一页,很快读完,第一个冒起的念头是,唉,如果历史教科书能像这样,我的同学们便不会讨厌读书,便不会考试不及格了。

但当然讨厌读书是一回事,考试及不及格又是另一回事。我也讨厌读教科书,但中国历史科的成绩从小到大都在全班之首,还在同学之间有了“史怪”的调侃称号。理由很简单,我把历史科看成一个 project,针对考试的纲要和需要,把课本内容由头到尾,几乎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再加上读了其他亦是针对考试而编写出版的参考教材,又是倒背如流,到了试场,用最潦草的字体把脑袋里的材料统统写出来,便行了。许多时候我忍不住暗笑,阅卷员真的读得懂我的字迹吗 ?为什么总是给我 A呢 ?是否因为太潦草而懒得认真批阅,随手给个好成绩便交差了 ?

《细说明朝》之后,是柏杨的《中国人史纲》,读后同样感慨“教科书应如是也”,回到学校便对历史课本极度瞧不起,深觉愈读这些烂课本,学生便必愈憎恨历史科。其后读得愈来愈多教科书以外的“闲书”和“杂书”,这种感觉更深更浓,高三那年考大学,我还勇敢地做了一回实验,在公开考试里(亦即台湾的“联考”和大陆的“高考”),在考中国历史科时,我完全抛弃过往十多年的作答模式,不再把历史课本和老师提供的“标准答案”写在纸上,而是,自我催眠成为“少年版柏杨”,用《中国人史纲》的调笑笔调评史论事,左一句“呜呼,由于中国没有民主制度,所有人围绕着一根权力魔杖跳舞……”右一句“我敢跟你打赌一块钱,如果当时的大将军敢于反抗皇帝,中国历史必定改写……”这是非常冒险的答题方式,简直是把自己的分数和前途拿作赌注,只为了,心中一口气,暗暗对课堂内的所谓规范式历史教学聊作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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