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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在作战 26

让天说话 作者:朱晓军


父亲去世那天是周六,这时陈晓兰已调到彭浦地段医院,周末上午值班。在快下班时,来了一位要做理疗的病人,对她来说,病人不做完理疗,她是不会离开岗位的。当病人做完理疗,已是下午2时30分,她收拾一下,下班回家,想吃口饭就去医院看望爸爸。

她刚进家门,就接到外甥女的电话,急忙跑到医院。她的同学、爸爸的主治医生对她说,他已经竭尽全力抢救了,很遗憾没抢救过来。为抢救爸爸,他们连午饭都没有吃。他认为,爸爸的气管进了食物,因此导致窒息而亡。她对那位同学千恩万谢。

她无比悲痛地走进病房,昨天爸爸还在跟她聊天,今天却再也不能说话了,想到此她泪如雨下。她打来一盆清水,想给爸爸洗洗脸,让他清清爽爽地上路。突然,她发现爸爸那满口的假牙戴得好好的。谁给爸爸戴的呢?这个人还蛮细心的,如果在爸爸死后不及时戴上,遗体僵硬时就戴不上了。弟弟说:“爸爸的假牙根本就没摘下来。”原来在爸爸吃蚕豆时噎了一下,眼睛突然瞪大了。弟弟慌忙喊医生。医生过来就抢救。陈晓兰感到眼前一黑,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在抢救时,先要取出病人的义齿。爸爸的假牙不摘下来,吸痰器的气管插管怎么能插进气管?难怪那位同学说吸上来的都是食物。他们肯定把插管插进了爸爸的食道,导致爸爸窒息而死。如果医生能够正确地抢救,能够认真负责的话,爸爸是不会死的;如果她那天正点下班,及时赶到医院,爸爸也不会死的。

她喟然长叹,如果医疗制度改革不成功,医疗腐败现象不改变,那么不论有权人,还是有钱人,抑或有熟人,很可能一场小病进了医院都会一命呜呼,甚至留给生者一屁股的债!

“我在1997年就反映假冒医疗器械的问题,到现在一没有立法,二对造假用假的机构没有制裁。我不能再相信你们了。”一次次的较量,已把她打造成战士。

在第一次下岗时,许多海外的亲友劝她出国,别跟医疗腐败抗争了,甚至还帮她找好了工作,到妈妈一位同学的诊所里当医生。她执著地说,出国容易,海外有那么多亲戚,随时都可以走。可是,中国不强大的话,你跑到天堂又怎么样,还不是受人欺辱?20世纪50年代,华侨在印尼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迫害,一位华侨不是只穿着一只鞋子跑回祖国的吗?

中国要想强大,要想建设一个和谐的社会,医疗腐败不解决怎么行?

医疗腐败那不是某个人的问题,那是整个医疗体系和制度的问题。她清楚地意识到:“医疗器械企业制假,医院用假,医生为病人做假治疗,这已成为一种潜规则。在医疗系统中,这个过程几乎就是各方牟取利益的流程图。”对手太强大了,那不是某个医院,某些医生,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联盟,是有钱的造假厂商、有名望的专家、有权力的官员,还有那些借用假器械捞钱的医院领导和医务人员。她一个没权、没钱、没地位、没了工作的医生,一位跟女儿相依为命的弱女子,何以能与之抗争?

通过一次次的上访,她总结出了上访的要件:上访要具备专家的头脑,无赖的脸皮,运动员的体魄,还需要有足够的财力。对于她而言,除了清醒的头脑之外,其他都不具备。

有人说,这是陈晓兰一个人的战争;有人称她是中国的唐·吉诃德。在海外的弟弟很体贴姐姐,出钱给她请了一位保姆。那位从农村来的保姆在她家干了不长时间,知道了陈晓兰在做什么之后,说,陈医生那是拿石头砸天……

在一次上访中,一位官员很直率地问她,现在像你这样的医生还多不多?

“我从来没有孤独过。”她坦率地回答。是啊,她凭着一个医生的良心,为全国老百姓做事,怎么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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