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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鸿铭:菊残犹有傲霜枝(7)

民国底气 作者:王学斌


那德国妇人正要说话,他反问道:“夫人代步是用洋车,还是用汽车?”

对方以为他有问题提出,便答:“我坐的是汽车。”

辜鸿铭马上说道:“可不是嘛!汽车有四只轮胎,府上备有几副打气筒?”

话未说完,举座哄堂大笑。

不过,辜鸿铭这种所谓“茶壶”与“茶杯”、“打气筒”与“轮胎”的比喻纯属诡辩,同样的比喻也可以得出相反的结论。陆小曼和诗人徐志摩结婚后,她担心徐郎多情不专,在外拈花惹草,曾娇嗔地对徐志摩说:“志摩,你可不能拿辜老先生的譬喻来做风流的借口。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茶壶,乃是我的牙刷;茶壶可以数人公用,牙刷只允许个人私使。我今后只用你这只牙刷来刷牙,你也不能再拿别的茶杯来解渴呢!”

于是乎,一幅有关陆、徐的漫画立马上了报纸,上面画的是“牙刷”和“茶壶”。

不过,辜鸿铭虽主张纳妾,但又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他的日本妻子贞子去世后,辜痛楚不堪。他曾写下一首情深意切的悼亡诗,表达他无限的凄楚悲哀之情。诗云:

此恨人人有,百年能有几?

痛哉长江水,同渡不同归。

可见夫妻二人感情之深挚。

另外,辜鸿铭还有一个很具特色的毛病:即爱骂名人,不管此人是国学泰斗还是西学重镇,只要不合己意,他统统骂之而后快,而且对方来头越大,辜老爷子就骂得越起劲。民初一天,辜鸿铭、林纾、严复三人同去参加宴会,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相识。酒酣耳热之后,辜鸿铭突然大发怪论:

“如果我有权在手,必要杀两人以谢天下。”

有人问他是哪两人,他回答道:“就是严又陵和林琴南。”

严复假装没听见。林纾也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对他说:

“这两个人如有什么开罪阁下之处,还望阁下念同乡之谊,手下留情才好!”

不料辜鸿铭却勃然变色道:

“严又陵所译的《天演论》,主张物竞天择,于是国人只知有物竞而不知有公理,以致兵连祸结,民不聊生。至于林琴南译《茶花女》,一班青年就只知侈言恋爱,而不知礼教为何物。假若不杀此两人,天下安得太平。”原来,他不能原谅的,乃是严复和林纾破坏传统文明所犯的“罪过”。

面对辜鸿铭的谩骂,严、林二人无言以对,只好默不作声。

20世纪20年代,印度大文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泰戈尔来华访问讲学,国内学人纷纷大加赞赏,将泰氏奉若神明,梁启超甚至恭维他说中国文明的母胎正在印度。与梁启超投其所好的做法截然相反,辜鸿铭则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来华不久,泰戈尔便登门拜访辜鸿铭。辜氏非但没给泰氏好脸看,反而对他的文学、哲学、宗教主张大加非难。他说:

泰戈尔博士的文章,是不是太过于华丽了,文章若是过于华丽,反而会失去力量……

泰戈尔博士的著作中,也蕴藏着一些民主精神,但是你不通《易经》,没资格讲演“惟精惟一”那种最高神的真理,所以,我警告你,我要把你送到疯人院去;我又劝你,回印度去整理你的诗集吧,不要再讲演东方文化了,把讲演东方文化的工作让给我……

泰戈尔刚欲进行辩解,辜鸿铭不等他张嘴,又大声说道:

泰戈尔博士还是不要到中国来讲学了,就在印度唱吧!

在辜鸿铭这一番好似连珠炮的奚落下,享誉世界文坛的泰戈尔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搞得很不痛快。

那么辜鸿铭缘何如此之“怪”?怪就是异常,就是所思所行出人意表,不合世俗常人的逻辑。温源宁先生曾这样概括辜鸿铭的“怪”:

一个鼓吹君主主义的造反派,一个以孔教为人生哲学的浪漫派,一个夸耀自己奴隶标识(辫子)的独裁者,就是这种自相矛盾,使辜鸿铭成了现代中国最有趣的人物之一。

这种概括很聪明也很有趣,但是它却还没有抓住辜氏之“怪”的核心。在世人眼中,辜鸿铭最令人困惑不解的一点,是他精通西学而又极端保守的内在矛盾。其实仔细想来,辜的诸多矛盾举动并非无法解释,从其一生的经历当中不难发现答案。虽然生于南洋,学于西洋,然而辜鸿铭体内毕竟流淌着中国人的血液,一旦他被博大精深的祖国文化所吸引,就会义无反顾地去了解它、维护它。倘若有人对传统文化表示不敬,辜鸿铭自然挺身而出,加以反击。但由于辜鸿铭本人性格偏激好走极端,于是在处理国学与西学的问题上,往往情感战胜理智,无论国粹还是国渣,只要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即便是皇帝、太监、辫子、立妾、缠足此等腐朽得不能再腐朽的糟粕,都不许外人加以评点。谁若是越雷池一步,等待的后果便是辜鸿铭的一顿酣畅淋漓的痛骂。

身逢中西文化交汇、清廷江河日下的末世,作为传统文化的虔诚笃信者,辜鸿铭有心卫道,却无力回天,这是时代赋予他的悲剧,而他仅是时代所孕育的一个“怪胎”而已。故而,作为今人,在审视辜鸿铭对儒家学说的狂热追求、对封建旧物的顽固依恋、对新派理论的强烈抵制时,是不是应当多一份同情,少一份嘲讽呢?毕竟其行为可笑,但精神可嘉。毁之过甚并无意义,尊之太高也不符史实。

1928年4月30日,辜鸿铭肺病发作,撒手人寰,世间又少了一根男辫子。《大公报》简讯中写道:“他(辜鸿铭)为学好推崇儒家,于西方哲学多所非难。又主忠君之说。性孤僻,发辫至死犹存。”而时隔4个多月,据9月16日《申报》统计,截至当时,在北京各色人等中(包括郊区),共剩下男辫子4689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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