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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张团悲怆入京,小骡车秘密出城(8)

红船 作者:黄亚洲


北京北长街的福佑寺,是一处几近荒废的喇嘛庙,大殿内外,皆是残垣破壁。但是由于四十几位摩拳擦掌的湖南志士的安营扎寨,福佑寺顿然有了生气。

大殿里开始了热热闹闹的打扫。

“请问毛团长,”一位兼管废庙的老年喇嘛开始同毛泽东谈论租金,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贵团欲租用几个月?”

毛泽东哈哈大笑:“几个月?师父差矣,我们至多租十天便可返湘!明日,我们就去总统府请愿,兴许后天大总统便下令罢免张敬尧,交付国民审判,如此,三天便可退租!”

老喇嘛摇摇头。

“不相信?”毛泽东双手叉腰。

“看来毛团长是个讲理的人。”

“湖南百姓个个都是讲理的人。”

“毛团长知否,一个国家最不讲理的地方,是在哪里?”

“依师父说,是哪里?”

“就是京城。”

毛泽东想,喇嘛说得一针见血,道理很对,于是改了口,豪爽地说:“那我就预交半个月租金!半个月之后,我这位团长大人绝不再住在释迦牟尼佛住过的地方了。”

香案上都是灰,莲座也是空的,曾经的释迦牟尼佛像不知哪里去了。

当然,二十七岁的毛泽东还是把事情估计得太乐观了,六十四岁的徐世昌大总统自有他自己的逻辑,并不给毛泽东十天,也不给他半个月。徐世昌当天从报纸上见到一个名为“驱张团”的团体来到北京,便冷笑了一声。他知道这些人会给京城带来一些麻烦,但是想想这些毛孩子们,却也有些可怜。湖南张家四兄弟的铁腕,他是知道一二的,他们手太辣,迟早会在湘地闹出点事来。

第二日,果有承宣官来报,新华门外,皆是湘音。纷纷闹闹的人群中还夹着几只镁光灯,显然是北京报馆的好事之徒混杂于其间。

中南海积雪很厚,徐世昌裹起裘皮大衣漫步于松柏之间。他这几天一直觉得关节僵硬,不出屋活动活动怕是不行。但是要出新华门见人,尤其是见暴民,那是不可能的。

他哼着鼻音,对承宣官说:“调兵遣将之笔,向是总统所摄,这些湖南百姓,今日真的是想来握我徐世昌这支笔?”

“禀大总统,新华门外闹事刁民仅有四十余人。”

“哪只手敢伸,就打哪只手。这年头,个个都如孙猴子投胎似的,闹事闹出精来了!什么驱张团,倘若每个省都来一个团,这中南海还守得住?”

毛泽东组织的这次新华门请愿,果然又无果而终。虽然没有了张敬汤野蛮的马队,但是新华门军警的呵斥和推搡也是不留情面的。毛泽东在退走的时候,后腰上又被揍了一枪托,生疼生疼,而无牙的女团员石花则重重挨了一脚,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毛泽东捂着自己的后腰,使劲搀起石花。他灰衫的袖口沾上了一抹一抹的血。这位姑娘的后脑勺被新华门外坚硬的砖地磕破了,一绺头发被血粘成了湿乎乎的一块。

回到瓦檐破败的福佑寺,毛泽东吩咐煮稀饭。饭热之后,他舀了一碗,亲自端着,送到神座后侧的铺位上,一勺一勺地喂这位可怜的姑娘。“还痛不痛?”毛泽东问。

石花摇头。

大殿里,有人烧大锅,有人睡大觉,有人嘴里咒骂不停,有人来回踱步不止。大家情绪都不高。

身穿紫红色破衣的老喇嘛踱到毛泽东身边,赔着笑说:“毛团长,依老纳看,您还是先交一个月的租金吧?”

毛泽东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突然眼睛一亮。一个穿着碎花小棉袄的姑娘出现在殿外的石阶上,四处张望。

“开慧!”毛泽东拔脚奔过去,“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杨开慧没有进殿,站在冬日的太阳里,朝他笑。

毛泽东有些内疚,好不容易到了北京,没有先去恩师杨昌济那里报到,却先向总统府报到了。

杨开慧告诉毛泽东,她父亲病重了,住进了一家德国医院。“润之,去一趟医院吧,医院可不会给你一枪托的。”她后来这样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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