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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张团悲怆入京,小骡车秘密出城(25)

红船 作者:黄亚洲


雪停了。

满口无牙的石花用手指头在窗上抠了个洞,神情木然地朝外观看。北京老是下雪,真的比湖南冷多了。

福佑寺的大殿外,一柄斧头在寒风中扬起又劈下。毛泽东热得只穿一件无袖短褂,一段段粗大的树根在他的利斧下纷纷碎裂。石花看着飞溅的木屑,呆呆想着自己的牙齿。

毛泽东捧着一大堆木柴,用肩膀推开大殿的木门。福佑寺大殿门楣上,写有“平民通讯社”字样。

殿内,一架已两日没有工作的油印机和一沓沓传单摆在香案上。一盆柴火烧于殿堂中央,火势微弱。二十几个驱张代表袖手围坐火盆,情绪显得低落。

帮毛泽东放下木柴的一位戴皮帽的姓刘的代表说:“毛团长,我有句话,说出来很唐突……”

“说吧,说吧,”毛泽东说,他有点明白这位刘先生要说什么,“嘴辣才是湖南人。”

“毛团长,事情明摆着,眼下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总统府口里说要罢免张敬尧,楼梯轰轰响,不见人下来。北京的风,也是每天轰轰响,冻得骨头都痛。不撑下去,难为大家离乡背井一腔热血;撑下去,又怎么个撑法?毛团长,我们平民通讯社一天发出五十条消息,北京报馆现在连三条也用不上。”

“你想怎么做?你说实话。”

“我也没想妥。”

“你已经想妥了。”

“那就恕我直言,毛团长。已经有人回去了,我也想回去。”

“你姓刘,你知道你有个了不起的老祖宗吗?”毛泽东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刘邦?”

“他那个时候险不险?险得很哟!你说,他打了多少回败仗?最后,硬是赢了!”

“我知道毛团长的意思。毛团长是说,哀兵必胜。”

“就是这个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就叫得道多助。你们看,天津学联刚刚又来一封电报,念给你们听听:代表团诸君不堪强权压迫,不远千里,奔走赴京,从事驱张运动,奋斗精神,实可钦佩……”

“毛团长,别念了!”另一位代表忽然从火盆旁边跃起来,拍拍灰屁股。

“怎么?”

“另辟驱张思路成不成?我们别一条胡同走到底,成不成?”

毛泽东一时不说话了。他确实发现许多双眼睛此时都在悄悄看着他,而且眼睛里的光是一种颜色的。

毛泽东扣上所有的衣纽,忽然腰一叉,大声说:“都怎么啦?我们湘人,是不是都是吃辣椒长大的?北京风冷,可是三千万湘民的心还热着,他们每日都在等北京的消息!有人想拔腿,那就走吧,我毛团长不强求,既非出家之人,何必庙里常待?请便,请便。你们别管我毛泽东,我毛泽东是学过打坐的,我不想轻易挪屁股,我认定一条死理,只要他张敬尧还在湖南一日,我就一日不返长沙!”

大殿一片肃静,唯有守庙的老喇嘛如一匹老猫在殿外廊沿下悄悄走动。

李大钊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传进来的,毛泽东一惊,殿外分明是他熟悉的爽朗的声音:“喂,你们毛团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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