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兄弟三个半》 第一章(6)

兄弟三个半 作者:张之沪


赵大壮能做后空翻、拧旋子,我会朝天蹬和劈叉,仗着老胡传授的那点三脚猫功夫,两人成了光明街小学当仁不让的一对皮大王,干了不少促狭事。

古城北郊有座粮库,粮库有个车马队,负责全城粮食转运。马拉大车不稀罕,稀罕的是车队的领头马。此马不是彼马,身躯庞大得惊人,头高赶上姚明,肩高足有一米八,身长三米有余,四条马腿粗得像柱子,体重超过千斤,身体不像马,倒似行走中的大象。相比之下,身旁个头矮小的蒙古马显得猥琐不堪,仿佛小矮子站在魁伟汉子身边。大马毛色为金栗色, 四肢下端长满数寸长白毛,像是套着特制的长毛袜子,马尾也是白的,额头中间一块白斑,像是第三只眼,街上孩子们都叫它“马王”。马王不仅个头儿大,力气也大得惊人,一辆胶皮轱辘大车拉几千斤粮食,别的马车夫赶的都是三驾马车,唯独马王独自拉一辆,威风凛凛地走在街上。水涨船高,马王的车把式也显得与众不同,青衣白袜蓝缎面千层底布鞋,腰扎黑色板带,浑身上下透着精干利索。知情人说:此马非国产,出自苏联顿河地区,又叫顿河马,原是援华苏军拉运辎重的军马,退役辗转来到粮库车马队。马王每次在街上出现,都会引起一阵骚动,大人驻足观赏,啧啧称奇;小孩欢呼雀跃,奔走相告“马王来了”!马王像是明白自己身份高贵,仿佛上年纪的英国老古板绅士,神态矜持,行为守旧,拉车高昂着头,腿动身不动,目不斜视,步履庄重,慢条斯理,淡定优雅,永远迈着同样的步子,像是阅兵式接受高层检阅。我和大壮每次上学路上邂逅马王,总要不错眼地盯着看,直至消失不见。我那会儿迷上拉二胡,立志学会刘天华十支二胡曲,无奈音乐细胞不足,学了小半年,只会拉“北风那个吹”,音还常常不准。弟妹们笑我以不变应万变;虎妈严禁大儿子在家制造噪音;左邻右舍拿我的琴艺寻开心。我不在自身找原因,反而怪罪胡琴不好。听教琴老师说,用白色马尾毛做的弓弦最好,黑色的次之,其余颜色等而下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想到马王身上。谁听了都摇头,明着去讨要,无异于与虎谋皮,且不论马王愿意不愿意,车把式手中的鞭子先不答应!这可怎么办?看我愁眉不展,大壮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说碎碎个事情,看俺手到擒来!

智取马尾计划制订的第三天,天上飘起毛毛细雨,街上行人比平时少了许多。中午放学回来的路上,粮库马车队准时出现在街道上,十多挂大车浩浩荡荡一长溜,打头的还是那匹大马。按照预先部署,我凑上前与车把式搭讪,装作好奇问这问那,分散其注意力。赵大壮悄悄从书包里摸出剪刀,乘人不备贴近宽大马臀,飞快铰下拇指粗一绺尾毛。马王马尾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就像人脑袋头发被剃去一绺,露出白光光头皮。马王看似高大威猛,实则脾气温驯,对小孩子的顽皮极有耐心,晓得遭到熊孩子暗算,马王用温柔忧伤的大眼睛看着我,甩动尾毛残缺的马尾,表示内心不满。巧取得手,我俩心中暗喜,没想窃贼一举一动,被后面的车把式看得清清楚楚,当即喊叫起来。赵大壮见势头不对,撒腿就跑,转眼消失在马路旁边的巷子里。“这碎崽子也不是好东西,他俩是一伙的!”后面车把式恶狠狠指证同案人。“叔叔长,叔叔短”,着脸套近乎,却原来没安好心!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车把式勃然大怒,未等我狡辩,手中鞭子已高高扬起,人再快快不过鞭子,我刚蹿出几步,鞭梢从后头挥来,“啪”的一个响鞭,结结实实抽在脖颈上,当即暴起一条小拇指粗鲜红鞭痕!仿佛遭到电击,又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这一鞭抽得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痛带惊。我捂着鞭痕处,边跑边“哇哇”大哭。车把式们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幸灾乐祸地说:“活该!孬孙欠抽!” 那个笑道:“看赖孩还敢不敢耍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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