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跑步的但丁 第二章(1)

跑步的但丁 作者:林苑中


第二章                   穿花衬衫的二哥

二哥在家里走来走去,双手操在口袋里。他嘴里开始自言自语,谁也不知道他整天说些什么。他说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嘴里一些唾沫在泛泡。有时候母亲会和他在卧房早晨的光亮里有一个对话,母亲盯住她的身材高大的儿子问,想姐姐吗?二哥捏捏了花衬衫的衣角说,想,想啊。母亲总会赌气地说,光想没有用啊。要去找啊。把姐姐找回来啊。其实多次的寻找都没有结果,然而二哥信以为真,我曾经亲眼所见二哥在草丛里找寻姐姐的样子,当时他找寻的地点由附近的花市,菜场,和百货公司等等人多众稠的地方向附近地域辐射下去。

那会儿人们都对二哥在道路上游来荡去深有印象。他和我当时走遍了集镇的街道,甚至沿着大路和河渠一直到了近郊。后来他在一处葵花地里竟然睡着了。我们把他叫醒时他哇哇大哭,瘫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他还独自多次走上寻找之路,最后总是我把他找回来。他频繁的要外出,显得固执而疯狂。要是父亲不让他出门,他就会哭闹甚至舞拳弄棒,二哥是很听母亲话的,然而那会儿他也不听了,他大步冲出门外,一路狂奔,他的花衬衫呼啦啦的响着在空气里急遽地变成一个小小的花瓣。需要说明的是后来我去了K市寻找姐姐,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此。我总是对二哥人群中唆来唆去的眼神难以忘却。

二哥很少洗脸,脸皮总是紧绷的发亮。他的表情木纳,甚至说呆滞也不夸张,他的眼睛却清澈无比。他的眼睛和表情形成了他面部一对奇怪的辩证法。

二哥在整个小集镇的游荡一直到姐姐来了平安信为止,他拦住路上每一个走过的行人说,呵呵,姐姐找到了。姐姐找到了。他笑起来总是露出黄黄的牙齿,他的歪歪扭扭的黄牙齿和琐长黝黑的鸡鸡(他们都一致的说,难看死了)可能是集镇上的人们,无论是大人小孩男女老幼,最为熟悉的两个器官了。此后二哥经常是一幅乐呵呵的模样。母亲总这样说,你说他傻呢,他哪儿傻啊,他是装傻呢。

父亲总是一笑了之,然后就投入他的写信活动中去了。他们后来的生活图景总是存在于我的想象里,父亲母亲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给生活东一句西一句,犹如一个个梭子给繁冗的生活之网戳来一些亮光,一些斑纹。二哥则蜷缩在一旁,几乎就呆在那个三门橱或者床头柜的阴影里,或者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嘴里总是嘀嘀咕咕,犹如大提琴的弦和弓的无意间的相遇。我用这个比喻来形容说明二哥的话语在我们那个被绚丽无比的鸡冠花包围的家里毫无意义。就像乐曲开始,前面弓弦的调试一样,无序散漫,没有任何意义。

房间里有时会传来妹妹嘹亮的歌声,这几乎使我们家焕发出另一种亮丽的色泽。妹妹后来去县城参加了歌咏比赛,并且抱回了一个金光闪亮的奖杯。在我有着猫耳洞历史的父亲看来,在我有着小集镇视野的母亲看来,我的妹妹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而我的长发却一无是处,完全是糊弄人的一个噱头。他们的观点一直没有改变。有时候我认为他们的指责没错,当妹妹下了舞台,站在你的面前,那种气质那种光彩照人,不自惭形秽不行。

我时常做梦梦见二哥,他踯躅在集镇的某一条枫杨树大道上,穿着他著名的花衬衫。而我的大学女友总飘荡在梦境的上空,携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紫檀色。在我现在居住的城市里,我总能见到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傻子,他们旁如无人,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我总会激烈的想起二哥,想起二哥躺在水面上清澈的眼神,它直指天空。他静静的躺在水面上,静穆与水天一色,飞霞落他一身。二哥的溺水身亡是一个谜,或许那是他自己选择的一种离世的方式,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到达八水河的,或许他一直是顺水而下,那条大河宽阔静谧,当我们找到他时,他横躺在水面,全身为水草所缠绕。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