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1)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那黑点儿,往来飘忽,却又悄声没气。猛子估计它们是怕枪。狼是狗的舅舅,狗的鼻子尖,狼也不迟钝,它定然闻到枪里的火药味了。

虽说孟八爷说狼并不怕火,但黄二还是在栅栏旁放了堆麦草。要是狼不顾死活地前扑,点了火,也许能起个惊吓作用。但这时,正刮着漩涡儿风,若点了火,就会把烟卷进羊圈,把人熏成黄老鼠。

除了猛子手里那根烧火棍似的枪外,黄二握把藏刀,红脸拿个桦条――抛溜子用不上,栅栏挡着,石子儿飞不出去。

猛子偷偷带了几颗打黄羊的钢珠。他想,虽说国家保了你,但我也不能绵溜溜躺在地上,叫你喝米汤似地要我的命。他打定主意,狼要是扑来,他就装钢珠。

但那黑影儿仍在飘忽。

猛子急了,吼道:“呔!扑又不扑,走又不走,搞啥名堂?”这神气,极像当阳桥上的燕人张翼德。

应和似的,一匹狼发出长嗥,显得苍凉,阴森。随后,嗥声一波接一波,有的远,有的近,瘆怪怪往耳孔里钻。

“坏了,崖上也有。”黄二的嗓音都抖了。

果然,头顶里也有狼嗥。

猛子吼一声,举了枪,朝天一扣扳机,一股火直窜天空。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压息了瘆怪怪的狼嗥。

许久,又传来一声狼嗥,但已远了许多。

猛子飞快地装了火药,用捅条捅几下,放进一颗钢珠。他心里很紧张。他发现,自己不怕的,是一匹狼。对付一匹狼,跟对付一条狗差不多,用枪,用棒,都成,赤手空拳也能和它摔上几跤。但这一群狼,妈的!……怕是要填狼肚子了。

老山狗吠叫几声,声音浑厚,如闷雷在滚动。那狼嗥,又远了些。

“怪。哪来的这么多狼呢?”黄二抖了声音,“平日,见不了几只。”

“人家,也是个世界。山里了,内蒙了,麻岗了……。平日,谁有谁的地盘。一有事,你串我,我串你,就成群了。”红脸说。

忽然,豁子的门开了,晃出一盏马灯。“猛子,你可别装钢珠子,吓唬吓唬,就成了。”是孟八爷的声音。

猛子叫:“快进去!到处是狼,疯蚂蚁似的。”

“没那么玄。”孟八爷呵呵笑了,“几只一叫,那回音荡过来,荡过去,就成几百只了。我听来,八只。放心,你一放枪,人家也不是傻子,不会朝枪口上碰的。”马灯忽地没了,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老山狗喉间咕噜着,卧在栅栏旁。

狼嗥声又响了,听那距离,又远了许多。但那瘆怪怪的感觉,直往心里扎。

天刚蒙蒙亮,豁子就套骆驼打水了。每天,有上千只羊候他。方圆几十里,就这一口井。井上,就这一个桶。这桶水,几只渴极了的羯羊一气就能饮个净光。豁子从早上就吆了骆驼,一下下往远处扯那绳。羊倌们就按排好的顺序,你今天,我明天,他后天,接那井中忽上忽下的桶。百十只毛乎乎的脑袋,早扎满水槽了。一桶倒下,滋滋几声,就连水珠儿也不见了。

沙漠里的水草越来越少了。水草多的时候,羊饮的水少,这猪肚井老闲着,水倒是汪得很。水草一少,羊就只能嚼些沙秸、刺蓬、黄毛柴、沙米之类。这些比太阳还干燥的草一入腹,羊就烧唤得非喝水不可。怪的是,水草少了,猪肚井的水头也降了。先前,骆驼走不了几步,那水桶就会悠悠晃晃载了亮哗哗的清凉升上井口。现在,豁子已接过三回棕绳。那骆驼,也是口吐白沫呼哧好大一会,才见那井口升上半桶浑浊的液体来。而且,就这,也日渐稀罕了。饮完一群羊,另一群得等好大一阵子。

有时,为保证次日用水,夜里,豁子就提前打出一槽水,但往往被黄羊们喝光了。

也许,要不了多久,这大漠,就难见绿了。

这天,怕要成旱窟窿了。

几百只羊,在轱辘的吱吱中干燥地“咩咩”着。豁子那驼,也时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叫。

黄二说,像村里浇水一样,羊饮水,也得一轮挨一轮。一轮,至少得五六天。这意味着,这些羊,五六天才能饮一回水,其他时间,你就干熬着吧。

“撒尿不?”黄二问。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