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3)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一牧人说:“要说,还是放羊稳当。祖宗到我,放八辈子羊了。虽没发,可也没饿死。我爹说,六0年,大沙河里的死人一层摞一层,我家却没挨饿。进了沙窝,管你斗天斗地,管你造啥反,那羊奶,把几条命都养了。”

“谝子这话,倒是真的。”孟八爷道,“那时,那些天大的官儿,连尿都喝不上哩。”

“那样活,跟死了有啥区别?”黑羔子冷冷地说。

谝子的羊好容易饮了水,井里又没水了。豁子丢下缰绳,取了烟袋,边抽烟,边等水渗出。黑羔子的二百来只羊仍咩咩地叫个不停。那叫声,干燥而乏味,石片似地在心上刮。

“怪惊惊的,这水,说稀罕就稀罕了。去年,水还用不完。”豁子叹道。

“前几年,羊吃的水草多,饮的水就少。现在,芨芨湖都成干河滩了。过几年,你再看看,哼。”黑羔子冷笑几声。

“今年,”黄二道,“哪有新芨芨?都是陈年老芨芨。新的,一出个芽儿,还没成芨芨呢,就叫牲口啃精光了。”

“怕啥?”红脸道,“老天爷又不是吃斋饭的,总得给个活路。”

“咋没给?”孟八爷说,“人家啥都给了,天大个沙漠,你想吃肉,人家给黄羊;想铺褥子,人家造个狼叫你剥皮;饿了有沙米,渴了有猪肚井,啥没有?人不要贪,啥都有。一贪,啥都没了。人的墓坑是自己挖的。……早年,那狐子,一群一群的。那打洞吃草籽的老鼠,想成个精,也没机会,刚成嘴肉,就叫狐子吃了。现在,嘿,……打吧,再打下去,天不成个旱窟窿才怪哩。”

红脸呵呵笑道:“老公鸡变鸭了,孟八爷变化了。早些年,你是狐子的要命咒子,谁能想到,你能说出这些话。”

“以前糊涂,是挖鸡溏屎的娃娃。现在,明白了,就不能干糊涂事了。再干,算人不?”孟八爷道。

孟八爷把猛子叫远些,说:“我得回去一趟,汇报一下。干熬着,也不是回事。那手机,又屁用不顶……还打不通吗?”

“连声音都没啦,可能没电了。”猛子说。

“我估计,那些贼出去了。你先打听着。一有信儿,你来也成,你盯着,叫人来也成。黑羔子的圈在熊卧沟哩。那娃子可靠,能信任,若有个啥事,叫黄二代他放几天羊,叫他骑了骆驼来沙湾,通个信儿。”

“去吧去吧。寻都寻不见,能有个啥事儿?”猛子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孟八爷又说,“那狼,它嗥了嗥去。夜里它一嗥,你就朝天放一枪。千万不可再伤人家,嗥两天就没事了。不要逼急了人家。”

“逼急了,一颗钢珠子,把啥账都结了。”

“狗屁。你舔过几天干屎渣子?要真惹来狼祸,你那烧火棍,连屁用都不顶,打死一个,扑上十个,三舔两舔的,人就成干骨架了。那玩艺,你不逼它,它也怕人。逼急了,它们也反哩。狼一反,沙窝的牲灵就遭殃了。你可别惹祸。”

又说:“听豁子说,那几人中,有两个是东山口音,一个叫啥鹞子。我顺便把这事告诉公安,叫他们查一下。你别一天睡大头觉,多个耳朵,多个心,别叫人卖了都不知道。”

孟八爷叮嘱一阵,见豁子猴酥酥抽烟等水,就笑道:“豁子,这窟窿,还没你婆娘的窟窿水多呢。填了,重打一个。”

豁子笑道:“你咋知道我婆姨的水多?那可真没说的,红湖水,浪打浪哩。可你问红脸,那水,他饮不?”

“谁说不饮?”红脸笑道,“老子做梦都想过个湿瘾呢。”

那女人正来门外取干牛粪,远远地应道:“成哩。明日个,你拿个和面盆来,省得老娘起夜叫下山风吹一身鸡皮疙瘩。老娘给你满满尿一盆,别说饮,洗你那个扁公鸡头也够了。”

红脸搓搓脑袋,讪讪笑道:“这婆娘,骚到你老公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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