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2)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南山是凉州有名的牧场,原始森林多,草场好,自清末后,出了好些大户,种鸦片,淘金,招兵买马,啸吁一气。后来,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剩下的,规矩了几十年。再后来,子孙们重操祖业,就在山沟里掘了坑,淘金。一人暴富,万人追逐,你也淘,他也淘,滥砍滥伐,那好牧场,就千疮百孔了。

望着满目疮夷,孟八爷心头很沉重。上次来时,这儿还一片林海呢,才几年,山秃了,草没了,脓疮癞皮,丑陋不堪了。过几年,又不知成啥咋样呢?

老栋看出了他的心事,说:“这儿,还是好的。上头,更厉害,连山都翻个儿了。”

“没人管?”

“是县里叫开的,公开卖呢,一个窝子卖好些钱。淘金的,疯蚂蚁似的,到处乱滚。……知道不?你们沙湾,马上也要开金矿呢。”

“杀鸡取蛋呀。”

“谁说不是呢?”

谁都叹息,却又齐齐地寂了声。

牧民的房屋都散落在山凹里,倚山而居,门口多有柴棵栽的篱笆,里面圈牲畜。见生人来,羊们便伸出头来,咩咩地打招呼。最扎眼的是山羊,那綹天生的胡须笔直地下垂,就把脸拽成倒三角了。它们装出一脸的深沉和学问,用探究的目光瞅着来人,时不时晃晃脑袋,瞥一眼没见过大世面的绵羊们,一脸的不屑。

篱笆旁,是干牛粪码成的墙子,这便是牧民的燃料了。牧民眼里,牛粪很干净,是雨水洗净后的百草变的,烧起来,还有股青草的清香呢。寺上的喇嘛做火供供佛时,多用牛粪做燃料。

山坡上多马莲,一丛一丛。若在夏里,一开蓝花,很是好看。可现在,秋霜一掠,就一片苍黄了。牧人割了,垛成垛子,待冬雪盖了牧场时,喂牲口。

上了山坡,就能望见瘸阿卡住的山洞。他是孟八爷的干亲家,也是黑羔子的干爹。瘸阿卡有个儿子,多病,叫喇嘛一算,说是得找个煞气大的人“拴”,瘸阿卡就找了孟八爷。可那命里的魔星,还是没镇住。一夜,泥石流从天而降,埋了房屋,埋了牲畜,埋了他那个苦命的儿子,还顺手捎了他的妈。瘸阿卡正好外出,按他的话说,成了“死着剩下的”,就索性退了草场,也不再养牲畜,也不叫村里“五保”,住进了毛爷洞里。

毛爷洞是个天然山洞。早年,有个姓毛的,在这里修行,修成了,在洞旁的山石上,印进几个脚印。据说这下陷的脚印,便是证悟了空性的成就标志。后来,狼占了山洞。再后来,瘸阿卡打死了狼,住进洞里。

自从家被埋了后,瘸阿卡就成了专职猎人,挖阱,下扣子,放药,样样精通,还兼任了天葬师。啥行当,一专职,就容易精。瘸阿卡想打哪个野兽,阎王就赶紧勾哪个的命。但瘸阿卡不贪,日求三餐饭,年求两件衣。需要了,打一个。一顿吃不了,怕坏,就在洞外树上,拉根铁丝,把肉割成条,不放调料,生挂了,风也吹,日也晒,不多日,就成肉干了。这肉干,一敲,崩崩响,可酥,掰碎,丢进嘴里,一嚼,有股膻腥味;再嚼,就嚼出野味本有的天然来,越嚼越香,耐嚼得很。

毛爷洞下方,是村里的冬季牧场,按人口分了,以家为单位,钉了水泥桩,绷了铁丝。夏天时,牧人们都在山上的夏季牧场混放,也没个严格界限。一入冬,才在自家的牧场里放牧。牧场大的,养活的牲畜多。先前,为争牧场,老闹纠纷。后来,按家分了,栽了桩,用铁丝圈了,便省事了许多。

离毛爷洞老远,孟八爷就叫:“瘸阿卡!瘸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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