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6)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这倒是。”瘸阿卡说,“狼最爱吃旱獭,旱獭不蛰,狼不碰牲畜。一蛰了,它没吃的了,才扑牲口。现在,石羊起群了,一群几百,一群几百,忽喇喇过来,忽喇喇过去。旱獭也多,到处打洞,把草场弄了个一塌糊涂。可叫保,没治,谁敢打?一有个风声儿,派出所就扑过来罚款。对狼例外,睁一眼,闭一眼。虽没红头文件,可是口头传达了。狼,能打。”孟八爷叹道:“瞎子领路,不栽崖才怪呢。”

说话间,已到丫豁,高高的尿墩上,空无一物,只有草在晚风里摇曳。孟八爷嗅到一股刺鼻的腥臭。这腥臭,能叫人闭气。草很密,大多苍黄。有的地方却光秃秃的,孟八爷知道,那是狼爪子刨去的。这是狼的又一个习性,边屙粪,边用前爪刨土。尿墩上,狼粪星星点点,也呈白色。

“跟在我后面。小心夹脑!”瘸阿卡提醒道。

孟八爷停下脚步。瘸阿卡快行几步,四下里瞅瞅,叫道:“糟了,叫它溜了。”

那夹脑,已被踩翻,浮土四起,有滚压迹象。孟八爷说:“你咋不钉个桩?”瘸阿卡道:“钉了。瞧,三摇两摇,就摇活了。不过,夹脑上带了拨榔子,它跑不远。”那“拨榔子”,是三尺左右的木棒,栓上铁链子,连在夹脑上,专用来桎梏狼的行动。狼一快走,那木棒就会飞起,或绊或打。

二人四下里瞅,发现夹脑划地的痕迹,就追踪而去。孟八爷常行沙地,少行山路,很快便气喘吁吁。瘸阿卡瘦如猴子,轻捷也如猴子,三窜四窜,便超出孟八爷一截。“快!”他摧道,“就在前面,有拨榔子呢,它跑不远。你闻,路上还有腥臭呢。”孟八爷噏动鼻翼,却只嗅出树林的一股潮湿味。“你那鼻子,狗一样。”他笑骂。瘸阿卡笑了,像夜鸟在叫。

“那回子,真收羊皮?”瘸阿卡问。“咋?”“我看咋像便衣?上回,也来过几个便衣,也装回子,东打听,西打听,打听了个屁烧灰。谁敢说呀?谁知道是不是贼们装的。那个叫割烂了嘴的,就碰上假警察了。一听说是警察,就瓦罐里倒核桃,啥都说了,话没说完,人家指缝里夹个刀片,一划,嘴就裂到耳门了,差点得了破伤风。看样子,这回子,是个真货。……瞧,我说它跑不远。”

顺瘸阿卡手指,孟八爷看到了山道上狗一样颠着的狼。它口里咬着那个叫“拨榔子”的木棒,见人追来,逃得更快。夹脑夹在它的前右腿上,它虽提起右腿,夹脑却时时触地,捞出很响的铁器声。

孟八爷顺手捡个石头。手里没个东西,总是心虚。

“呔!”瘸阿卡喝一声。

狼猛窜几步,那提起的前爪也动用了,反倒越加不便,身子也跌跌撞撞了。

瘸阿卡左腿稍短,略有些瘸,却敏捷异常。他猴子似前窜,跃到狼后面。狼回头,龇牙,低哮几声,扑来,但眨眼间,已变成瘸阿卡手下一团蠕动的肉了。孟八爷知道,这里他的拿手戏。瘸阿卡打狼,绝不使枪弄棒,多徒手。那狼扑来时,瘸阿卡便揪了它的天花皮,顺势按下,狼头撞地,差不多就晕了。他徒手活捉过一百多匹狼,远近闻名哩。

“来,取夹脑。”瘸阿卡叫。

孟八爷使出气力,开了夹脑。这夹脑,劲道很大,狼腿似已折了。狼边低哮边刨地,很快,山道上被刨出个深坑。瘸阿卡索性把狼头按进土坑,狼的呻吟沉闷地传出。

等孟八爷取了夹脑,瘸阿卡便一手揪狼的顶皮,一手撕狼腰,举起狼,走向一块山石。

孟八爷忙道:“别摔!”“咋?”瘸阿卡不解。“放了它。”“咋?”“三句两句说不清。你放了它。”

“好。”瘸阿卡把狼轻轻抛出。狼卧在地上,却不敢逃,很是萎靡。瘸阿卡笑道:“瞧,这家伙,远远望去,嘣儿嘎儿,好象很大,像要吞天哩,可一抓住,就成出了白水的驴毬了。”

“这倒是的。”孟八爷笑了。他也有同感,那狼,自由时,飞扬拔扈,气焰熊熊,一旦被擒,形体就倏然缩小了几倍,那骇人的气势,也烟消云散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