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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梦魇(3)

陌生人 作者:李家同


又过了一阵子,老陈忽然兴奋得不得了,说有东西要给我看,我们约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他给我一封信,信是总经理寄给他的。全文如下:

陈兄:

我要在这里谢谢你,因为你改变了我的一生。

打从高中起,我就发现我天赋很好,而且我也很讨厌那些平庸的人,我的确相信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的道理。

可是我也一直非常害怕,因为我怕万一我的天赋出了毛病,怎么办?比方说,万一我出了车祸,得了脑震荡,记忆力和判断力都衰退了,我岂不应该被淘汰出局?

虽然我有这种忧虑,却一直不严重,只是偶尔会有这种想法而已。可是那天你说每个周五都会来找我,我就每个周五晚上都会做噩梦。梦里我变成了一个能力十分平庸的人。

举例来说,我第一个梦是我又回到了高中时代,老师叫我们跳木马,我却不会跳,怎么样都跳不过去,丢脸之至。

第二个梦是我参加联考,结果是几乎一题都答不出来,急得一身冷汗,醒来以后真是浑身汗湿了。

问题是:每一个周五,我必定会做这种梦,梦里我永远是窝囊到极点,有一次梦到公司的产品完全设计错了,被客户大批退货。

由于每个周五晚上都要被折磨一个晚上,我开始怕周五,整个星期,我真的生活在恐惧之中。我知道我正慢慢失去控制我命运的能力。因此我决定自杀,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证明我仍有控制命运的能力。

可是安眠药使我昏沉下去的时候,不知何故,我脑子却极为清醒,我极想活下去。我忽然想通了,能力不好又有什么关系,人只要活得快乐,即使没有出人头地,不也是很好吗?我想起了我的司机小李,在我快死之前,我很想大声地告诉他,“我羡慕你,因为你老是快快乐乐的”,可是我已没有力气了,我的手碰到了电话机,但无法打电话。

当小李破门而入的时候,我高兴极了,我设法拉住他的手,无非是要告诉他,我是个非常普通的人,我要人可怜我,我再也不敢讲优胜劣汰了。

我现在活得快乐多了,我已完全没有过去的那种恐惧,因为我知道做个普通人乃是正常的事。即使我不如人家,我也不再介意了。

这一切都该谢谢你,是你使我每周五都做噩梦,是你使我自杀,也亏得我做了这件傻事,我才发现我根本就是个普通的人。

张XX

我们两人都哑然失笑,我们向来体育也不好,书也念不好,因此实在无法想像会有这种事。

不会跳木马,考试考不好,家常便饭也。没有才能的人,是不会怕失去才能的。我们从不会羡慕那些能干得不得了的人,他们其实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我们不过分强调优胜劣汰,所以对失败没有如此的害怕。

总经理现在和他的司机有说有笑,今天我看到他拖小李去吃臭豆腐。小李一脸苦相,显然不喜欢吃臭豆腐,他一定后悔当年救了总经理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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