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伊甸园(3)

苹果上的缺口 作者:克里斯安·布伦南


史蒂夫一向都很自恋,从他的私家神话故事中就可见一斑。我非常珍视他的神话,想要保护他这份天赐的诗意和那个无形的俱乐部,况且他已经告诉我入口在哪里。我认为,共享麦田俱乐部的某些知识就像是某种入会仪式,因为后来我发现,在史蒂夫的葬礼上,有几个人放在他棺材上的是小麦。他肯定一生都和这个麦田俱乐部保持着联系。

史蒂夫在镶有木板的深色墙上挂了一张鲍勃·迪伦的海报,就在我们床头上方。我们盖的是我曾祖母的羽绒被,从俄亥俄州开始,我的家人带着它走过一个又一个州。曾祖母的被子和煤油灯在夜里带给我们温暖和快乐。我的曾祖母把那个沙漏形煤油灯当成生活必备品。在我们这个用电的世界里,之所以会用煤油灯,是因为它具有激荡灵魂的功能,它来自一个比较简单的时代,那个时代的科技与感官联系更为密切。每天晚上把灯点亮,它都让我们觉得我们是有史以来最幸运的两个人,我们的巨大财富就是对方。煤油灯发出柔和温暖的光亮,照亮了羽绒被和那扇通往诗人世界的窗户。

那个夏天,我和史蒂夫会熬夜与阿尔及阿尔的哥哥一起看电影。在那个没有家庭录像、DVD、在线电影网站和视频直播的时代,发出嗒哒声的盘式电影放映机可谓奢华的感官享受。我们看的大多是学生电影,是阿尔从电影资料馆的档案室中翻出来的,其中很多包含东方艺术。我们看了一部又一部绚丽的神圣影像,这些影片里都带有数千年前就出现的复杂符号,例如曼陀罗和具等,据说可以创造出高境界,平衡事物、男人和女人的灵魂。那些画面非同凡响,完美无缺,六十年代那些混浊且有些卡通式的艺术永远都达不到这样的水平。九十年代末,我回过头来使用进一步的后现代、新时代、科幻小说和幻想感官这些元素,画这些神圣艺术。

一般来说,一过晚上九点半我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我就去睡觉,而史蒂夫会熬夜写诗或者和阿尔聊天。史蒂夫有办法度过这些夜晚。他会把打字机拖到客厅里,我就在睡睡醒醒之间,透过自客厅照进来、笼罩在床上的光亮,在他进我们的房间拿东西时观察他。他总是优美地陷入自我专注的情绪中,一只手把头发向后捋——这一方面是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一方面也是青少年自我控制的一种姿态——然后寻找想要的东西,比如一支钢笔、更多的纸或是一本书。

晚上我会听着他那台电动打字机的按键飞快地移动,直至沉沉睡去。他经常改编迪伦的歌曲,或是赋予它们他自己的个性,或是为我们改编,或是为我改写。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他是个孤独的人,没有过多的言语,我觉得,他通过巧妙地处理迪伦的歌来了解自己的世界,表达他自己的世界。

有一天,他把一首改编诗钉在了我们的门上。这首诗名叫《妈妈,请别回家》,根据歌曲《致拉蒙纳》改写而成。这是针对我母亲对我的刻薄和因为我搬出去而不安做出的回应。她没有事先通知,就到小屋里来看我过得怎样,这之后,史蒂夫生着闷气写了这首诗。她猜我可能怀孕了。事实上,我的确怀孕了。我从没告诉过她这事,可她与我谈了很长时间,给我讲为什么我必须保住这个孩子。她表现出的充满热情的虚伪让我很惊讶。她以前总是抱怨养孩子要担很多责任。后来,在1978年丽莎出生后,她就看着我刚出生的孩子,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生下这个孩子?”这就是她。可那年夏天在小屋里,我和史蒂夫早已达成协议,我们暂时不要孩子。我们对这个决定很坚决,而且我也没打算把她的建议当回事儿。然而,我还是因此心烦意乱。

我现在可以想象,对史蒂夫来说,我的母亲就像怪物,他觉得他的诗就像护身符,可以把她赶走。我还记得其中几句是写给我母亲的:

你认为你理解我们,

以及我们的痛苦,

可理解痛苦意味着,

你的智慧业已升华。

另外几句是写给我的:

我看到,

你的头已被扭曲,

填满了,

那张嘴里吐出的毫无价值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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