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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蝴蝶》蝴蝶飞不过沧海

在光影中旅行:程青松电影笔记 作者:程青松


《紫蝴蝶》去戛纳之前,记者打电话来采访,要我预测这部影片是否能在电影节上有所斩获。之所以记者要给我出难题,多半是因为在《我的摄影机不撒谎》一书中,我跟娄烨的对话谈及了《紫蝴蝶》。娄烨告诉我,这部影片是“30年代的故事。有爱情故事,也有别的。原来叫《无辜分子》,一个普通人卷到一个他不愿意卷入的事件里”。

一个普通人卷到了一个他不愿意卷入的事件里,也许这是娄烨对《紫蝴蝶》最简洁的概括。但是,当时影片尚没有开机,围绕着《紫蝴蝶》的交谈并不多。之后,也由于事务缠身,我并没有比任何人提前看到拍摄完成的《紫蝴蝶》。所以,我给记者的回答是“我无法预测”。

《紫蝴蝶》在戛纳首映后,台湾著名影评人焦雄屏是这样评价的:“《紫蝴蝶》总体来说还不错,影片充满张力,将导演的个人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他所崇尚的拍摄手法过于繁复,剪辑有些问题,同时影片的线索太多,让人看得有些累。”焦雄屏都看得这样累,我想,那些去戛纳的中国记者自然也不会给《紫蝴蝶》太多的正面评价,尤其是《紫蝴蝶》在戛纳折翼之后。

两个月后,《紫蝴蝶》终于公映,势利的传媒不仅没有对这部极具震撼力的影片给予支持,反而落井下石,甚至有人大骂娄烨心中没有观众,拿投资人的钱打了水漂。《紫蝴蝶》真的如那些“恶评”所述,完全不知所云,令人昏昏欲睡吗?

当所有喧哗退去之后,我静下心来,认真地看完了《紫蝴蝶》。我可以负责地说,娄烨的《紫蝴蝶》比他以前的任何一部作品都要好。

和娄烨以前的任何一部影片一样,《紫蝴蝶》的故事除了开头的一段是1928年发生在东北,交代丁慧和日本人伊藤的恋情,很快就把场景转移到了上海。上海是娄烨的家乡,他对这个城市的诠释可以说是对我们既有的电影经验的一次轰炸或者说颠覆。跟别人讲述的上海完全不同的是,影片当中没有出现一处殖民地时代的上海的标志性建筑。混乱的枪杀场面、游行的场面非常多。在娄烨的眼中,30年代的上海是一个充满变数,随时都有死亡降临的城市。章子怡饰演的丁慧是在目睹了“哥哥”被日本人所杀之后成为暗杀组织成员的,也是最早被卷入到历史洪流当中去的;而刘烨饰演的司徒则完全是下车时被错认为联络对象而被卷入到更大的麻烦当中。影片中他的女友去火车站接他的戏耐人寻味,公共汽车外的大街上游行的人群情激昂,而她仿佛并不关心,她惦记着的是自己的爱人。当然结局非常的残酷,等待着她的是突然来临的死亡。娄烨将影片中的死亡都营造得非常的突然。爱与恨纠结着国家和个人的情感,最后,所有的问题没有得到一点解决,不仅刘烨一个人是无辜的,其他的人都成了时代无辜的殉葬品。至于被记者所哄笑的结尾,其实是影片最精彩的段落。上一个镜头里,丁慧已经死了,而下一个镜头里,丁慧还栩栩如生,颇有点“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是死还是梦的感觉。

去刺杀自己的敌人也是自己的恋人之前,丁慧的梦想是只要能活着就好。当影片的结尾,我们看到,已经死去的章子怡和冯远征在做完爱之后,逆着游行的队伍而去,我看到从历史深处缓缓吐出的悲凉。《紫蝴蝶》绝对是娄烨在《苏州河》的基础上的一次蜕变,他的叙事变得更加诡异,也变得更加美丽。为什么丁慧要跟那么多男人纠缠在一起?她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消除身心里对死亡的恐惧。影片的开头,她几乎是近在咫尺地目睹了“哥哥”的死亡,那样的恐惧成为她后来暗杀日本人和汉奸的动因。从骨子里来说,丁慧是厌恶死亡的——生命的死亡和青春的死亡,她将自己放逐到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暗杀行动当中,是她对死亡阴影所做的一次次突围。这也是娄烨选择曝光过度的镜头,选择长镜头,选择晃动镜头的原因所在。冗长的寂静中,所有的事情突如其来。

娄烨还坚持说,那个时代的人所遇到的麻烦跟我们现在的人是一样的。和《苏州河》的结局惊人相似,《紫蝴蝶》里的人物一个也没活下来。不管你当时的行动有多么的伟大和惊天动地,最终都将被时代的洪流所吞噬。不同的地方在于,《苏州河》是讲述爱情的,《紫蝴蝶》讲述的是对生命的幻想,是破茧成蝶,是凤凰涅。结果是,蝴蝶飞不过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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