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组长邵华对我说：“老关，目前全国各地都在抓生产标兵，青海省也得出几个。听说循化县出了一个农业劳动模范沈成明，是省委书记亲自发现的。上级领导很重视这件事，同意你下去拍摄这组稿子，要求图文并茂。这是我们下期画报的重点稿。”

“这么重要的稿子为什么你不亲自下去抓呢？我才来几个月，没经验。”我说。

“上级看中你了，决定要你去。”邵华酸溜溜地说。

循化县离西宁市相当远，我人生地不熟，挑了重担，还让邵华心里不痛快，又何苦呢？但这是省委交下来的差事，邵华和我都没有别的选择。不过，我这人太好胜，出去闯闯也好，我给自己打气。

“交通工具怎么解决？”我问邵华。

“自己解决呗！总不能让省委给你派专车。”邵华在青海生活多年，按理他可以给我指点迷津，但他说话时连头也不抬，明显对我不满意。我立即想到唐师傅，直接跑到青海省车队去找他。真是太凑巧了，他刚刚从西藏回来，看见我挺高兴呢：“喂！老乡！看你这个样子，好像分配到了好工作！”

我最喜欢听他叫我老乡，听起来特别亲切。我说：“做摄影记者！这工作不错吧！”

“记者！无冕皇帝。在我们省，最怕的就是两种人，上级干部和新闻记者。把记者捧好了，给你报纸上一吹，你就变成劳动模范；如果你得罪了他，他在报纸上给你一栽赃，你就该倒霉了。以后出车，尽管来找我，我可以让你坐软席。”

“软席？大卡车还有硬席和软席？”

“你不知道！在青海，没有什么公共交通车，高级干部坐小包车，低级干部只好搭顺风车。记者有的是搭我们的运输车的。和我们关系搞好了，坐下铺软席，在驾驶员旁边，不然，就坐在敞篷车上，夜里冻个半死；要是得罪我们了，就别想沾车的边。记者老乡，长学问了吧。”

“那我要说青海省有三怕，还应该加上你们司机。因为高级干部和记者都得坐你们的车啊。我以后要拍你马屁了！”我停了一下，说：“唐师傅，我有一个任务，要到循化去，你看能捎我一程吗？”

“到循化，和我的车不一路。不过，我可以替你找一个小伙子。”

唐师傅给我找的小伙子叫阿登，是当地的撒拉族人，特别开朗活泼，爱说爱笑。他一口答应，并说：“明天早上六点见。”

“六点钟？为什么那么早？”

“去循化，得过一条河，河上的桥前些时候塌了，车得越水而过。一过中午，河水一涨，就过不去了。”

这么快就找到交通工具，我又自我陶醉起来。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说不定“阶级斗争”没北京那么复杂，不打棍子，不抓辫子，青海倒不失为躲避政治运动的世外桃源，生活吃点儿苦头没关系，那只是一时的，政治生活千万不能再出问题，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我的心情又好起来，能当记者，成为党的喉舌，不正说明党对我的信任吗？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我们准时出发。阿登爱唱歌，一路上唱个不停，我坐在“软席”上，心情好，跟着阿登唱起来。由西宁到循化，往东南走，是青海少有的农牧业区，山水和风景与内地绝异，我唱起了“我骑着马儿过草原，清清的河水蓝蓝的天”。我天生就是一匹爱自由不愿受约束的“野马”，现在只身外出采访，好比摆脱了缰绳一般，感到无比的轻松愉快。阿登确实是一流的歌手，他唱起当地山歌青海“花儿”来，声调提得很高，可以越过几个山头传到很远的地方。他说，青海牧民长年在山上放牧，没有机会面对面谈恋爱，就靠这山歌来吸引异性。

阿登忽然问我：“你这次来循化，有什么任务？”

“我来采访劳动英雄沈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