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相信，他也想象不出那种生活境况的真相。我同他，隔着全世界。

所以我什么都不对唐卡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即使我醉了，也坚持只让他送到我住处的路口。

我并不怕他看到自己生活的简陋，可是我为什么要给他看？他并不是我的谁，只是，如我很早时看过的一句话：一个敲错门的陌生人。

既是他敲错了门，我就应该让他走，如果我让他进来，那么，就是我的糊涂了。

我不糊涂。从来不。喝醉了也不。

后来，唐卡只好走了。无限不舍无限担忧地走了。

用了好长时间才走到家。七楼，以前母亲在时，几乎都是一路小跑着上去，且不觉得累，现在，每个台阶都那么艰难。

再也没有人在听到脚步声之后过来开门。再也没有。

以前，我也总觉得房子小。那种老式的房子，进门便是一个小小的厅，厅里只放得下一只双人沙发，没有餐厅，吃饭要在茶几上。卧室里一张双人床占据了很大空间，这些年，我一直跟着母亲睡——偶尔也觉得拥挤，这个年龄的女子，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房子那么空，躺下来，那张曾经觉得拥挤的床，都空得让我发慌。我贴到墙壁上看和母亲的那张合影，用力地看，后来竟然试图伸出手，将母亲微侧的面孔转过来，朝向我。

手指触到镜面，冰凉。

电话响。

自然是唐卡，他不断有电话打来，他不嫌我。一心想再来看看我，他想要帮助我。

但我并没有答应再和他见面，我只说自己很忙——我不想继续用我的人生方式去诱惑他，我知道，即使我不刻意，我只做我自己，对唐卡，也是一种诱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知道他喜欢我。这些年，唐卡接触的一定都是精致典雅、出身高贵的女子，她们和他太像，和他的生活、生活环境太像。而我是这样不同，他大抵若我所想，真的充满好奇，想要拥有。

唐卡终究不够成熟，纵然他读的书多，更有知识，或者有过更为神妙的学习经历，懂很多国家语言也说不定。

但这和知识没有任何关系。一个人成熟的基础是生活，不是知识。

我很少冲动。小时候已经不，现在，更不会。

后来，索性关了电话，我不想再被任何事打扰，只想好好睡上几天。我只想睡觉，在曾经和母亲一起躺过的床上。我想做梦，希望梦见母亲，梦见她和父亲在天堂，梦见他们跟我说话，他们在一起——这是我唯一在此时想要纵容自己的脆弱，我想可以在梦境里躲避几天。想在那里面做有父有母的孩子，而不是，孤儿。

就几天，足够了。

但，我却睡不着。我忽然发现我把睡眠弄丢了。以前，再糟糕的处境再简陋的地方，甚至在拥挤嘈杂的公交车上，我都可以睡去。

可是现在，在家里，在我如此熟悉的床上，在依旧散发着母亲气息的床上，我却睡不着。

连续两天，我都醒着。无论是哪种姿势，睡眠都不肯光顾。我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皮肤干燥得要裂开一般。人瘦了一圈，眼睛忽然变得大而空旷。

但是我知道我不能不睡，更不能病到，假期已经要结束，我要回去上班——买机票透支信用卡中的钱要用工资偿还，母亲生病后，家里不多的积蓄早已经花完。

我并不想一直逃避现实，那现实早晚是我的，逃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