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卫未醒来，打开窗户。他发现眼前的世界变了颜色。

整个金森城一夜之间变成一片令人极度震惊和恐惧的灰黑色。城市里的每一处地面、每一个窗户、每一个阳台全都布满密密麻麻的虫子，灰色、黑色以及其他一些颜色的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虫子。

震惊之余，卫未慢慢平静下来。他能理解这一切。

金森城四面环山，身处茂密的亚热带森林的包围之中。打造不夜城带来的强烈的夜间光照严重地干扰了森林里的野生动物，特别是种类数以万计、森林里种群密度极高的趋光性昆虫和鸟类。数年来，周边无数的鸟类和昆虫向着不夜城的光亮飞来，不断地被烤死，其中包括大量的食蚊虫和食蚊鸟，所以金森城市中心的蚊子反而特别多。

但是，趋光性是夜行昆虫和鸟类的天性，无论如何不会改变。随着不夜城的升级，夜间的光照愈来愈强烈，这个城市就像是广袤而茂密的森林中的一个明亮的灯笼，吸引着远远近近的夜行昆虫和鸟类向它逐步聚拢过来。金森城周边的夜行昆虫和鸟类种群密度也愈来愈高。

丁长光的死正是不夜城周边夜行昆虫和鸟类高度聚集的前兆。他驱车夜行时，发光的布娃娃和车灯招引了大批的趋光性昆虫堵住了车灯和风挡玻璃，致使丁长光视线被挡从而失去方向感，刹车不及，也不知道拐弯，于是坠下山崖。

这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跃过城市东边的山峰照射下来。无数的昆虫和鸟儿受惊，纷纷飞起，露出的空地上堆积着厚厚一层浅绿色和灰黑色混杂的虫卵。现在是它们的繁殖季节，它们爱在光亮处繁殖，很快，这里将成为虫子的海洋。

紧接着，卫未看见漫天遮日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朝着金森城围拢过来，那是以昆虫和蛾类为食的鸟类，它们并不具有趋光性，它们是前来捕食的。他知道，接着还会有蟾蜍、蜥蜴这类以虫类为食的动物群聚而来，再接着前来的会是以它们为食的动物……

地球的每一个生态系统都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复杂、灵敏和脆弱。一个小小的改变在蝴蝶效应的作用下可能以几何级数放大，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

纵然是被视为最繁荣最稳定的亚马孙热带雨林生态系统，也要仰赖于一种单一的、不起眼的物种的存在：松鼠。橡树的果实需要松鼠贮藏起来才能发芽，巴西坚果也需要松鼠的牙齿咬开才能长出下一代。没有橡树和坚果树这两种主要植物，整个亚马孙雨林将面目全非。

正是丁益在金森城上空升起的那一串巨大而明亮的“通天灯”，使得光污染对周边森林生态系统的冲击一举突破阈值，灾变的齿轮也就此转动。

卫未此刻才发觉，原来丁益不是胜利者。

没有人是胜利者，所有人都需要为这一切负责，包括丁长光、丁成功、秦菲和刘廷庆这些权力和财富的攫取者，也包括到不夜城狂欢的游客。无度的消费和无止境的攫取在本质上是一个镜子的两面。

他站在阳台上，闻到了这个城市散发的垂死气息。这里的人或可无恙，但整个城市已临近死亡。

原定今天举行的丁成功和秦菲两人的葬礼是注定不能举行了，取而代之的，将会是整个不夜城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