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学略说 (8)

国学修养 大师谈 作者:章太炎 陈柱


造字之始于仓颉,一见于《世本》,再见于《荀子》,三见于《韩非子》,而《说文序》推至伏羲画卦者,盖初文之作,不无与卦画有关,如即坎卦是已。若汉人书坤作巛,《经典释文》亦然;宋人妄说坤为六断,实则坤与川古音相近,巛、相衍,义或近是。《尔雅·释水》:“水中可居者曰州。”大地抟抟,水绕其旁,胥谓之州。故邹衍有大九州之说。释典有海中可居者四大洲之言。者之重也。气字作,与卦近似。天本积气,义亦相合。此卦与初文皆有关系。言造字而推至画卦,义盖在是。

《序》又言:“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初造书契。”此义汉儒未有所阐。案《抱朴子》:八卦象鹰隼之翮。其言当有所受。《易·系》言:“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所谓鸟兽之文者,鹰隼之翮当居其一。鹰翮左右各三。象其全则为,去其身则为,此推至八卦之又一说也。

造字之后,经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则文以浸多,字乃渐备。初文局于象形、指事,不给于用。《尧典》一篇,即非初文所可写定。自仓颉至史籀作大篆时,历年二千。其间字体,必甚复杂。史籀所以作大籀者,欲收整齐画一之功也。故为之厘订结体,增益点画,以期不致淆乱。今观籀文,笔画繁重,结体方正:本作山旁者,重之而作旁;本作旁者,重之而作旁。较钟鼎所作踦斜不整者,为有别矣。此史籀之苦心也。惜书成未尽颁行,即遇犬戎之祸。王畿之外,未收推行之效。故汉代发见之孔子壁中经,仍为古文。魏初邯郸淳亦以相传之古文书三体石经北宋苏望得三体石经,刻之于洛阳,见洪氏《隶续》,民十一洛阳出土石经存二千余字。至周代所遗之钟鼎,无论属于西周或属于东周,亦大抵古文多而籀文少。此因周宣初元至幽王十一年,相去仅五十余年。史籀成书,仅行关中,未曾推行关外故也。秦兼天下,李斯奏同文字,罢其不与秦文合者,作《仓颉》等三篇。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后世谓之小篆。今观《说文》所录重文,古文有三百余字,而籀文不及二百。此因小篆本合籀文。籀文繁重,李斯略为改省。大篆小篆,犹世言大写小写矣。

秦时发卒兴戍,官狱繁多,程邈作隶,以趣约易。施用日广,于是古文几绝。秦隶今不可见,顾蔼吉《隶辨》言秦隶之遗于今者,若秦量、秦权、秦诏版等。文虽无多,尚可见其大意。大概比篆书略加省改,而笔意仍为篆书。即西汉之吉金石刻,虽为隶体,亦多用篆笔书写,与后世之挑剔作势者不同。东汉时,相传有王次仲者,造作八分,于是隶法渐变,即今日所称之汉隶也。今所见之汉碑,多起于东汉中叶以后。东汉初年之《三公山碑》,尚带篆意;《石门颂》亦然;裴岑《纪功碑》虽隶而仍兼篆笔:盖为秦隶之遗。桓、灵时之碑刻,多作八分,蔡邕之熹平石经亦八分也。八分与隶书之别,在一有挑剔,一无挑剔,譬之颜、欧作楷,笔势稍异耳。《说文序》又言:“汉兴有草书”。卫恒言:“草书不知作者姓名。”今案:草书之传世者,以史游《急就篇》为最先,而赵壹亦谓起秦之末。但《论语》有“裨谌草创”之语;《屈原传》亦有“屈平属草稿未定”语。此所谓草,是否属稿之际,作字草率牵连,或未定之稿曰草稿,均不可知。东周乙亥鼎文,阮元以为草篆,后人颇以为非。余谓凡笔画本不相连,而忽牵连以书者,即可认为草书之起源。如二十并作廿,四十并作是矣。又古文或作,从,可以六书解说。为之上半,应作,而今作,不能以六书解,或古人之所谓草乎?要之,此所谓草,与汉后从隶变者不同,必从大篆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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