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的十七岁 六(2)

Tea for two 作者:白先勇


我在班上不和魏伯讲话了。一有空,我就伏在桌子上打瞌睡。下课时,吕依萍和牛敏她们老爱拥到唐爱丽位子上来,交头接耳,疯癫得了不得。有时她们一屁股坐到我桌上,害得我打瞌睡的地方都没有。我懒得跟她们交涉,我避到楼上,倚着石栏晒太阳去。冬天的太阳软绵绵的,晒得人全身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懒怠劲,我喜欢那么悠悠晃晃,做白日梦,一堂课我胡思乱想混去了半堂。我老想到出家修行这个念头,国文老师出了“我的志愿”这个作文题目,我说我但愿能够剃发为僧,隐居深山野岭,独生独死,过一辈子。国文老师给了我一个丙,批着:“颓废悲观,有为之现代青年,不应作此想法。”我不是悲观,我在南光里就是觉得无聊乏味。我不懂杜志新为什么整天那样乐,一进教室就咧着嘴向他那一伙叫道:

“喂,我跟你们说,昨天我在Tony家的Party里碰到金陵女中的小野猫,那个妞儿,骚得厉害,我和她跳过两个恰恰,我敢说一个照面,我就把她泡上了。你们等着瞧我去约她去。”

我也佩服李律明,他能天天六点钟到学校,把彭商育编的《 三角讲义 》 从头做到尾。余三角一考完试就说:

“这次的题目,我看只有李律明一个人拿得到八十分。”

我不会泡Miss,我说过我的脸皮太薄。也不会埋头用功,我提不起那股劲,我不是为自己读书,我在为爸爸读。

大考的时候,学校放了三天假,让我们温习功课。我没有在家看,下午补习老师来过后,我就带书到学校里去了。我在家里安不下心来,爸爸和妈妈常借故走到我房里瞧我是不是在看书。爸爸进来说找前一天的 《 中央日报 》,妈妈进来说拿午点给我吃,有时我看书看得眼倦了,歪着身子着一会儿,一听到他们脚步声,就吓得赶忙跳起来胡抓一本书,乱念一顿。

那天下午有点阴寒,台北这阵子一直阴雨连绵。我穿了一件银白色的太空衣,围上一条枣红色的围巾,乘车到学校里去。大考期间,学校的教室全部开放,让学生自习。可是这天学校里连人影都不见一个。寒流来了,又下雨,大家躲在家里。才是四点多钟,天色乌沉沉的,教室的玻璃窗,外面看进去,全是黑洞。我走到楼上尽头我们高一乙班去,想不到唐爱丽在里面,要是早知道她在那儿,我一定不会进去的了。

“嗨,是你!”唐爱丽站起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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