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窗帘》 花瓣饭(9)

雪窗帘 作者:迟子建


爸爸进了里屋。我想姐姐今晚的决裂书实在跟被人踩过的蚂蚁一样的倒霉,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

爸爸问姐姐:“你妈没说去哪里啊?”

“没有。”姐姐说,“你不用太担心,我把电棒给她了。”

“她要是上野地遇见了狼,拿着电棒有什么用?”爸爸说。

“怎么不管用?”姐姐说,“狼怕光,用电棒一晃它的眼睛,它就会被吓跑的。”

爸爸见窗台上的野花没了,就问它们还没开败,怎么就给扔了?在爱花的问题上,爸爸更像个女人,极具怜惜之情。他清晨起来的惯常动作是,先奔到窗台去闻闻野花的香气。他从粮库回来,骑着自行车走在山路上的时候,只要天气好,又碰到了姹紫嫣红的野花,他总要停下车子采上一束。所以他回家的时候,车把上常常别着一束花。镇子里的一些人见了会啐口痰说:“臭老九就爱瞎浪漫!”

姐姐简短地把妈妈遭梁老五老婆羞辱的事告诉了爸爸,爸爸更加着急了,他说:“我得赶快去找她,她哭完了出去,别再出点什么事。”

爸爸像旋风一样来去匆匆。夜晚伸着一条长舌头,把他又卷入黑暗之中了。黑印度打着口哨从后屋出来,他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问:“刚才我听见门响,谁回来了?”

“爸。”我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他又走了啊?”黑印度感慨地问。

“哦。”我依然简短地应答着。

“操,我看他们今晚这么找下去,非要找到天亮了不可。”黑印度十分肯定地说,“他们这叫找‘相住’了!”

黑印度踢开灶房门,到院子去了。很快,我听见了撒尿的声音,他常把尿撒在鸡架旁,有时尿水淋到鸡食槽子里,鸡都不爱吃食了。我很不喜欢他的某些做派,譬如吃饭时常常不使筷子,用手抓;譬如攒住一个屁时非要等到人多的时候放,臭气熏得人直反胃;譬如他向外开门时,总是用脚踢,而不用手去推,显得不可一世的样子。我想他这种人长大了肯定是个地痞流氓,说不定连个媳妇都找不着呢。

我添了两块小的劈柴,然后回到里屋。姐姐已经不写决裂书了,她坐在炕沿儿上给黑印度补袜子,他的袜子露脚趾头了。那些皱皱巴巴的纸团被弃在墙角,看上去像是几个糯米团子。

黑印度撒完尿后打着呵欠走了进来。他坐在饭桌前,用手抓起几根咸菜,放在嘴里大嚼大咽着。姐姐正要数落他,他接二连三放了一串屁。他说:“这黄豆好吃是好吃,就是爱放屁。”

姐姐责备他说:“谁让你吃那么多了?”

黑印度看来是真的饿了,他望着苞米面粥的神色是那么的羡慕、贪馋,就像猫见着鱼似的。姐姐有些不忍心了,她说:“你要是实在太饿,就让你二姐给你先盛一碗热着喝了。”

“我才不呢!”我激烈地反驳道,“这一盆粥都凝得像皮冻了,给他先盛一碗,等于是挖了个洞,爸爸妈妈回来一看多不高兴呀。再说了,一碗粥怎么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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