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内山书店

我的朋友鲁迅 作者:内山完造


我在进出口处摆了两个石库门,把小天井四周的拉门全部打开便于采光,不过里边还是有点暗,白天也要亮着灯。我在电灯下放了一张小桌,又在桌子四周摆了几张长椅和椅子,这就是所谓的聊天场所。哪个客人没事或者累了都可以自由地坐下来,喝杯茶,优哉游哉地看看书,聊聊天。

内山书店

位于上海公共租界处,一条叫作北四川路的电车行道一直向北延伸,形成了近年来引人关注的越界筑路的问题。电车终点站附近聚集着很多日本人开办的小学、福民医院等大型建筑。福民医院正对面就是魏盛里马路,边上有七栋房子,里边住的都是日本人。我租了右边入口处的两个铺子开了一家店。我在进出口处摆了两个石库门(对开折合门①),把小天井(小的中庭②)四周的拉门全部打开便于采光,不过里边还是有点暗,白天也要亮着灯。我在电灯下放了一张小桌,又在桌子四周摆了几张长椅和椅子,这就是所谓的聊天场所。哪个客人没事或者累了都可以自由地坐下来,喝杯茶,优哉游哉地看看书,聊聊天。

——《改造》一九三六年

聪明的家伙

众人常云:“他真是聪明的家伙啊!”此刻,回首自己的上海生活,我可以毫不客气地向众人宣布:“我真是狡猾啊!”其中的缘由请让我详细说明。在经营书店时,我准备停止报纸以外的所有其他广告。因此,连长期交往的合作伙伴——贺岁广告都终止了。以前,我在日文报刊中专设了“新刊介绍”这一栏目,现在,决定用小小的“名著导读”栏目取而代之。更甚的是,我拜托日本报社用大量版面来发表书评,用于广告宣传。这是因为,这种宣传不需要花费一厘一毫的广告费,也能取得百分之百的效果。最初还刊登了誊写版的诱惑信,但不知何时,连这也用“上海漫谈”替换了。只要做广告肯定能达到目的,这是所有日本人的普遍想法,所以说,书评这种广告形式对日本客人而言都是一种投机的做法,于中国客人来说更是一件取巧的事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中文报纸上根本没有看到广告之类的信息。为什么中国人不在报纸上进行广告宣传呢?以我十七年间在全国各地打着“大学眼药”的旗号来进行眼药销售的经验来看,原因是中国人都很清楚地了解这一事实——商人直接进行广告宣传取得的效果是微乎甚微的。话虽如此,这并不代表中国人全盘否定广告的效果,他们是力求寻找更有效的方法。依我看来,中国人非常擅长宣传,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是我们日本人遥不可及的。

由此看来,与其让我们这些技能拙劣的人宣传,还不如拜托擅长宣传的中国人。于是,中国人开始为我宣传起来。按照规定,宣传材料必须由我提供。但是,因为我仅仅提供了少量的材料,所以当我向对方要求“无论如何请您为我宣传!请您为内山书店做广告”时,对方也是无可奈何。他们让我无论如何提供值得做广告,值得宣传的材料。我向中国人和朝鲜人赊卖书籍,这件事情无形中给他们提供了值得宣传的材料。当时,在上海的日本人开的书店中,面向中国人和朝鲜人开设账户,进行赊账销售的商店除了内山书店以外,没有别家。我做了别人都不愿意干的赊账销售的这件事情慢慢传开了。这不就是免费宣传吗?这真是一个经济实惠的宣传方法啊!我甚至想,被赖账的金额就当成广告费吧!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使用少量的报纸页面来进行宣传,这在前面已经提及过。不管是什么,我都要把它变成好的新闻题材。无论好与坏,总之只要在报纸上出现了我的名字,那就起到了宣传的作用。这种想法不只是单纯的狡猾,而是超狡猾。无论有怎样的攻击语,无论有怎样的恶评,无论有怎样的谩骂,我都是心平气和地接受,在心底暗自高兴,因为我的书店可以因此成名了。仔细想来,我这种狡猾的想法简直是对中国老手的蔑视、嘲笑。与鲁迅先生以及众多文化人的交往,以及这些文化人的地位名誉声望都被我用于商业广告。在中国的书籍界,我能够为人所知,并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也不是依靠自己的人格,更不是依靠自己的地位,恐怕是因为鲁迅先生的仙逝。虽然知道这个事实,我却依旧利用鲁迅先生的死。去年十二月初,我被上海市政府警察局行政署日侨办事处监禁了,后来直接被强制归国了。当时,我手头有近两万册的日本书籍。因为很多书籍都是受朋友所托而预存的,所以我非常关心书籍的处理问题。回国后,听说书籍被胡乱处理,我深深地为之感到可惜。但是,前些天上海征用日侨技术员工联络部(上海的日本办事处?)寄来了一封信,内容如下:

关于您归国之际遗留书籍的处理,六月一日当地各报纸上刊登了如下报道:

苏浙皖区敌伪产业处理局存有日商内山完造遗留的很多图书,最近已函请教育部派专员去接管,教育部已命令中央图书馆暂行接收。其中有关国防的资料将由国防部接管。

日商内山完造藏书由中央图书馆接收。

南京三十一日特电

根据以上的报道,可以推测遗留书籍并没有散失,而是由中国当局保存着,所以请您放心。

此外,他们还在信封里装入六月一日的剪报。

战争结束后,十万日本人的无数财产都被没收了,十万册书籍和书画古董也被收藏在旧西本愿寺别院,寺院后改名为和平博物馆,用于保存这些珍贵的物品。不知何时,政府将古董赠送给了南京故宫博物馆,书籍赠送给了国立大学的图书馆,而且没有公开发表这个处理决定。我的藏书虽然仅占总数的五分之一,关于它的处理却在上海的各大报纸上以南京电报的形式登载出来。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巧妙地利用了中国的宣传。当然,这并不是我自己的说明,而是朋友的解剖分析,我只是尽量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万一这是错误的观点,那也是我用自己的分析来写的。

这样看来,我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能如此巧妙地利用成熟老练的中国人,手段是多么高明啊!“你确实值得信赖啊!”关于我的自述,就此搁笔。

——《上海?下海》一九四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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