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密谋 作者:陈建波


1947年8月10日晚,吴尚市长陆西元在坊间的传言里,一共死了四次。根据传言之一,他在大陆旅馆二层套房里,与情妇许太太耳鬓厮磨时,楼下街口有人在不厌其烦地拉胡琴吊嗓子,打搅了他的雅兴,他探身出窗,正要呵斥,街对面电灯柱后有人打了一枪,正中他的额头,就此毙命;传言之二,那晚陆西元刚从南京参加会议行色匆匆返回本市,在大陆旅馆门前下车时,被旅馆里迎出来的刺客当面一枪打死;传言之三,陆西元在大陆旅馆办公,警卫甚严,有人假冒伙计端送饭菜进去,从托盘下抽出暗藏的手枪,顶住他的脑袋扣动扳机;传言之四,那一晚陆西元坐在自己卧房的办公桌前,枕着一堆卷宗文件,亲手持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枪,自杀身亡。

这四种说法,因为缺少见证者证实,又不存留于官方的案卷记载当中,所以只能是漂浮在虚空里的传言。但陆西元死后,吴尚市一番地动山摇却是有据可考的。次日上午,太子爷姜主任飞临吴尚,坐镇大陆旅馆,足足待了两天,随同他而来的部属们,将陆西元生前遗留下的档案全都贴上封条,运往上海。经姜主任之手核定并公诸于世的官方说法是,陆西元自抗战胜利后接管吴尚以来,勤于政务、殚精竭虑,因过度操劳于日前突发脑溢血死于大陆旅馆办公处,终年四十一岁。

这条消息随后在《吴尚日报》,以及更上层的《中央日报》等官方媒介登载。行政院及各党政机关,甚至连正忙于剿共军机、总统选举的委员长本人,都纷纷发出了唁电,痛悼这位年轻有为、才干卓著的党国精英。

陆西元死后,遗体被迁运到上海,择地安葬。吴尚市民们对于这位在任近两年,勤勉清廉、雷厉风行的市长的印象,定格在8月10日晚间那一声清脆枪声的猜疑里。当然,这猜疑很快便被随后席卷全国的国共内战所掩盖了,就此湮没。陆西元在吴尚所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记,是矗立在市府门前的那座三层楼高、镶嵌着机械钟的中山纪念塔。

这座建筑到了下一个世纪被作为文物保存在原址,用作辛亥革命的纪念物,这与他当初修建此塔以铭记抗战胜利的初衷,大相径庭。而他自己的名声,也在某种刻意的冷落之下,几乎被完全抹杀了。他这个人,以及所做的事情,最后,只剩下一座水泥浇筑的坟茔,孤零零地隐藏在公墓一隅,鲜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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