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元刚回吴尚，见他来了，便请坐下，开门见山谈起了不久前的行程。李嗣对于那些共产党新四军，熟悉程度要远超过他。这几年间，一直敬而远之。但他始终觉得，依踞农村乡野生存是弱者所为，强者才会雄踞城市，享受胜利快乐。

他听了陆西元的感慨，安慰说：“有十二军在，吴尚稳如磐石。更何况，沿江一带国军精锐尽数开到，山东、东北那边比这里打得激烈。汤口镇事件，已经不算什么了。”

陆西元打了个哈哈，转了话题，问他来有什么事。

李嗣说：“也没什么，还是旧调重弹，那位美丽的郑小姐，陆市长还有印象吗？”

陆西元点头道：“记得，她怎么啦？”

李嗣笑道：“她倒是没什么，有人却是捷足先登啦。”

陆西元见他语意突然含糊起来，神情透着古怪暧昧，好奇地问：“搞什么名堂？李局长，你把话说清楚点。”

李嗣撇了下嘴，说：“刘司令，不，刘主任，已然捷足先登了。陆市长，你再不用心，怕是美人要被别人追求到了。”

陆西元蓦然站起，诧异道：“这件事太过荒唐了。你提醒得及时，我怎么没留意这个色迷心窍的家伙。军统这伙人恶习不改，迟早是要吃大亏的。要吃大苦头的！”

他这愤然之色，李嗣喜出望外，神色却越发地凝重，一言不发，任其自便。

陆西元继续说道：“这件事还要请你劝阻他，这女人还是别碰为妙。”

李嗣笑了起来，说：“是，我一定尽力。但这件事归根到底，陆市长是要出面的，我只能敲敲边鼓，主角应该是你才对。”

陆西元说：“你这个家伙，拐弯抹角地揪住我不放。好吧，我给你透个底，这女人的身世、经历不简单，千万别动心思想攀柳摘花。花上有刺，小心扎手。”

李嗣在心底鄙视地冷笑，这位市长也是个有心无胆之辈。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陆市长一怒，刘原主任在吴尚这块地面上，怕是更加举步维艰了。他目的达成，先行告辞，但陆西元却挽留了他一步，提议说：“晚上，请你陪我去登门拜访一下这位郑小姐。”

李嗣回到警察局，线报又有消息传来，刘主任在郑小姐家待了约莫两个钟头后才离开。他手扶电话，默想了半天，为这位同行近日间昏招频出的窘境，感到了惋惜。

刘原此人，毕业于两淮军校，战前做过无锡警署稽查队的队长，抗战时期，他参加组织忠义救国军，累积功劳升到军统南京站负责指挥行动的上校副站长。这次吴尚之行，是匆匆来顶凌风五的遗缺的，率军进逼入城，是他的胆量；派人监视自己的行动，险些劫去竹本，是他的本事。但是就此之后，他就走了下坡路，屡屡失误，看来也是黔驴技穷了。

夕阳渐渐沉没时，李嗣来到了旅馆。陆西元留他吃晚饭，竟是两大海碗面条，用鸡蛋、蘑菇、菜心做底料烩制，上面盖了一层肴肉，芫荽的香味扑鼻而来。陆西元亲手用煤油炉煮了红茶，洁白的细瓷杯内，绛红色的茶汤让人在这寒冷的季节里，顿生了暖意。

李嗣在吴尚是个山珍海味吃惯的人，本来对这碗面心生轻屑，但一碗下肚后，别有滋味，再喝上一杯浓酽醇美的红茶，浑身暖融融一片，呵呵笑道：“陆市长，看来这洋派的做法也有道理。清爽简单，目的分明，有意思。”

陆西元大笑，戴上帽子，加了一条厚围巾，在镜子中略照了照，忽然有些落寞。李嗣只顾欣赏他这条织工细密的毛料围巾，夸说这毛巾好细的针脚，怕不是重庆商店里出售的吧？陆西元淡淡地说是前妻织的，还算不错吧。

李嗣倒不便再追问下去，两人出了旅馆，顺着街道径直向前，过了一个十字街口，再在半截子上往北一拐，便瞧见了郑家母女俩的住处。

那座楼底层黑漆漆一片，只楼上临巷的窗口亮着灯，一个女人的侧影仿佛剪纸般，映现在窗前。郑小姐正在灯下作静夜之思。此刻，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呢？是在思念那位昔日的未婚夫许军长，还是芳心暗许给了今天登门的刘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