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赶时髦(1)

作者:李爽


我不愿意上学,时不时逃学,和插队、军垦回来的年轻人在外面瞎跑。就在我家以西,甘家口、三里河一带。

一九六八年血统论横扫大街小巷,高干子弟骑着自行车,各个翘着屁股车座升得老高,哗哗一大片闪过街头威武地喊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他们有典型的标志:一身国防绿,戴军帽,穿双边黑灯芯绒“懒汉鞋”,戴红袖章。这是全套行头,如果有人戴一顶将校呢的军帽,哇,就大出风头了,说明他一定有后盾。

还不到一年的工夫,许多高干子弟的父母就受冲击了。权势如万花筒,人可以一夜之间从圣贤变成贱货!老百姓跟看走马灯似的,连前戏还来不及弄明白呢,已是时过境迁。喜欢紧跟形势的人则赶紧手忙脚乱地观望,站错了阶级立场麻烦。而我盲人瞎马的早晕了,干脆不睁眼。后来一些自然形成的青年帮派,按地区、管片儿自然而然物以类聚。即便老子被丢盔卸甲拉下了马,那些曾经是共产党大干部的孩子们,还是会受到尊重。同时散落在这一带的还有许多像我这种臭老九、右派、资本家、反动学术权威家庭的孩子。我们也革了“知识”的命,不好好上学在街上瞎逛。

我想穿绿军装,又没有解放军部队的关系。母亲说:“别穿那种衣服,全是‘联动’,‘联动’都是高干子弟,就会打、砸、抢!是坏人!”后来,善良的母亲倔不过我,“你非要,我只能用缝纫机给你做一件。”我妈手艺真不错,做得很像,我特高兴,特美。但是与真正从部队搞来的军服还是差远了。

我开始认识百万庄一带的“玩儿闹”,那时男女界限划得清楚极了,女的和男的站在街上说话已经标志着“你是流氓”。

生活空间因评判而显得狭隘,阻碍了当时年轻人正常的社会交往活动。我希望得到别人的承认及爱,东边找不到,西边儿找,然而,男女之间却布满了地雷。

我父亲喜欢体育运动,五几年的时候曾经得过全国速滑冠军,他还有一双进口的瑞典冰鞋,我还很小他就带我们去什刹海滑冰场教我滑冰。我从无数个“大马趴、仰巴磕、大屁墩儿”和“老头钻被窝儿”里练了出来。

北京什刹海滑冰场重新开放。那几乎是北京仅有的冬季娱乐场所,人多的日子,白花花的冰面上根本滑不开,黑压压的人,仿佛没头的苍蝇你撞我我撞你。男女界限在这儿很难划清,所以也成了北京形形色色大小“玩儿闹”的社交大本营,一个很时髦的地方。

成帮结伙的国防绿色里若有人戴顶将校呢帽子,那趾高气扬的表情跟今天的明星一样。几乎每场都有打架斗殴事件,多是为了抢别人的帽子。

我喜欢滑冰时的感觉,跑道上迎着刺骨的风,如果下小雪,冰渣凉凉地打在脸上,我感觉美滋滋的,有股炫耀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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