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合法怀孕的姑娘，凸显出了那些孕妇的合法身份。她们很有兴致地议论纷纷，“大姑娘你要流产吗？你准是插队的，我们村儿也有城里姑娘给怀上了的。”

我缩在自己的床位脸冲墙，她们肆无忌惮地谈论丈夫们的长短！互相传授经验，我耳朵竖起听课似的。

哑沙沙的声音说：“俺过门儿的时候，礼送了鼓鼓囊囊儿满铺盖，掀开一看全是鸡蛋、花生、栗子、新布、尿盆儿啥的。公社的小学校老师来晚了，进门点头哈腰，城里人的德性相儿大了，以为他把老家底儿都抖出来了，你们猜他带个啥？”

“啥呀？”异口同声。

“一套‘毛选’！”

“城市越大人越抠儿。”旁边的人说。

哑沙沙说：“我当家的问他，贾老师结婚了吧？”

“托党和毛主席的福，结了。”

“你娶媳妇儿那天，大家都送点啥？”

他说：“新被褥里都是‘毛选’。还有校领导送的一包儿糖和水果。”

哑沙沙说：“我其实是挤对他呢，问‘就一包儿糖？’”

他说：“好大一包儿呢，还是牛奶的呢！”一屋子的孕妇哈哈大笑。护士听见动静进来，立刻安静。护士出去，又热闹起来。一个尖脆的女声道：“我家那个，他没当兵时俺俩天天盼老炎儿（太阳）下山。一黑俺俩就亲亲摸摸美着呢。三年可熬过来了，他复员回家了，学坏了，喝起酒来，喝完就把俺提溜过去，他三七二十一完事儿了，我这儿刚起心，他蔫蛋了，翻身下来打呼噜去了。再也不管俺的滋味美不美！瞧，又怀上了，这是老四，他盼个小子，预产期都过了，还不出来，准又是个丫头片子不敢钻出来见爹。”

“这回准是个大小子！”好心的人搭腔。

“我怕我没那个福气。他成天絮叨我没本事。”

另一个抽烟嗓儿：“没本事？老爷们儿以为生孩子跟拉泡屎那么容易？你奶奶的，疼不说，受死罪了！”

“生闺女？不也是爷们儿那个家伙事决定的吗！”

“你当真？”尖脆女声急忙问。

“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生男生女是爷们流的白浆儿—学名叫精子的东西决定的。”

“叫啥？镜子？”尖脆女声。

“不是照人的镜子，是精气神儿的精！你以为精子那玩意儿和粥一样清白呐？里边学问大了。俺是赤脚医生，计划生育课上听来的，还是大医生的课呢。”

“我不信。”

“你是信当兵的？还是信城里的大医生？”

尖脆女声：“那文化革命，咱们也得革爷们儿的命，爷们儿，可让女人背了八辈子没本事生闺女的黑锅了。你瞧俺回去扯了他的鸡巴蛋去。”哈！妇女们胜利的笑声又把护士招来了……

生活有时就是很诡异的，这简直就是给我安排的第一堂性教育课不说，还是一次难得生动的民间性启蒙大全。在无产阶级专政最严峻的时代，这儿却有一个最别开生面、活泼开放的农民妇女“性生活座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