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过去，我还是不愿回忆这件往事。我不懂父亲怎么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实在想不通。我只想拥抱父亲，用爱让他淡忘这件伤心事。可是，他承受住了，我的兄弟承受住了，我的七个姐妹都承受住了。因为母亲曾教导我们：你能承受住任何事情，因为你别无选择。

在医院的时候，医生们往她的脑袋里打了根钢钉，连了个牵引砝码【注释】，这样她的脖子就不能乱动而发生再次损伤。整个过程，她只是抱怨他们拿走了她的假牙——我们这些子女没一个知道她戴了二十年的假牙。她的头发也得剃掉。这一剃，使她显得变丑了，我却第一次看出来，她长得真像她父亲。

【注释】牵引砝码：当颈椎因内外原因造成损伤或慢性病变而导致颈椎不稳定或移位时，可以采用颅骨牵引术使颈椎固定及复位。牵引砝码便是骨牵引中需要使用的工具。

外祖父也从不放弃。84岁的时候，他拆毁了他的轻型小货车，自己却能安然无恙地走开，但从那以后，家人再也不让他从镇上的家开车到他村外的农场了。他只好走路去。到了90岁，他糊涂了，乱走，走丢了。他们就禁止他离开家。他只好悄悄溜出去。最后，他们把他的鞋拿走了。那是他们唯一可以阻止他踏上自己土地的办法。

我还记得埃德·海塞，那个雇过我的明尼苏达州的老农民。他临终时躺在床上，浑身是病，还有癌症，但就是死不了。他老是从铺盖里伸出他那条健康的腿，把床的围栏撞得“砰砰”响。“瞧，”他说，“我身上还有块好地方。”

现在轮到了我的母亲。她躺在医院里一个星期了，就是不肯放弃。她腰部以下都瘫痪了，只是她不承认。

“你看，吉恩，”她说，“我的手多能动，看，我拳头握得多紧。”我总配合着把一根手指放到她掌心，然后她就会用力去握。她没法扭过头去看她的手了。那只手曾经把九个孩子拉扯大，握过无数把锄头、干草叉，把过无数台拖拉机的方向盘，给数不清的奶牛挤过奶，可现在，连我松松的一根手指头都握不住。

但是，她坚持练习——整个白天活动手臂，整个晚上也活动手臂。我们能看出来，她在有意那么做。她的双手会颤抖，握紧拳头，张开，再握拳。即使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的手指头也还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