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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流浪·异域

蒋勋破解高更之美 作者:蒋勋


一八四八年六月七日诞生在巴黎的保罗·高更,却与故乡缘分不深。

一八五一年,由于拿破仑三世发动政变,恢复帝制,高更的父亲克劳维,一名正直大胆抨击政客的报纸编辑,为逃避政治迫害,举家迁往南美的秘鲁。

父亲在途中去世,母亲投靠在秘鲁首都利马的叔祖唐·皮欧·特利斯坦,高更因此度过了在南美三年经历奇特的童年。

一八五四年高更随母亲迁回法国的奥尔良城,继承祖父的遗产,进入教会办的学校就读。

高更在晚年回忆中说:

我进入了寄宿学校。

十一岁我升学到教会办的初级中学,进步很快。

然而,那里的教育使我开始痛恨虚伪,痛恨虚假的道德,痛恨制约他人的一切……

高更的南美秘鲁童年显然使他有了对抗白人正统教育体制的基础。

或者说,他在教会学校神职老师的脸上找不到他在秘鲁土著保姆脸上看到的那种单纯、憨厚、朴拙与真实的善良吧!

在欧洲十九世纪末的美术史上,高更标志着反欧洲文明、反白种人、反中产阶级、反殖民主义、反基督教优越感的原始美学。而那美学革命的背后是一张一张鲜明的童年记忆的脸孔。

美学革命往往是非常具体的画面,不是抽象的思维,也不是空洞的理论。

高更在充满了强势优越感的白人世界,用一张一张洋溢异域风格的作品瓦解了欧洲白种人骄傲自大的正统价值。

在阳光下晒得褐红、金赭的皮肤为什么不能比阳伞下尸白、惨无人气的肤色更美?

赤裸健康暴露的胴体为什么不比层层遮掩的阴郁的罪恶感的身体更美?

扁平坦然的五官为什么不能比尖利深凹的眉眼更美?

阳光灿烂下的茂密原始丛林为什么不会比北国荒凉的风景更美?

高更用最具体的画面一一雄辩地说服充满傲慢自大的欧洲人深深反省文化走向贫乏的危机。

童年南美阳光下的梦境支持了他建立原始美学,他从十七岁开始,离开了教会学校,第一个选择就是海洋、流浪,寻找异域的梦境。

一八六一年,高更的母亲艾琳迁居巴黎,以做裁缝为生,她不断地叮嘱接近成年的儿子要踏实生活,自谋生计。

十七岁以前,高更在巴黎完成高中学业,开始准备航海方面的专业学习,显然,童年的梦境在召唤他,海洋、流浪、异域,纠结成他一生的梦想。

一八六五年,十七岁的高更终于在一家商业航运公司取得了助理驾驶的职位。

航运公司的船负责法国哈佛(Havre)港经英吉利海峡到南美洲巴西的航运。

高更终于上了船,走向海洋,走向南美洲,走向他童年的梦境。

他第一次的航行到了巴西的大港里约热内卢(Rio de Janeiro),穿越大西洋到太平洋的海上风景使他震撼,而那一幕一幕壮丽绚烂的海上风景只是他童年梦境更具体的印证吧!

一八六八年二月,高更进入法国海军服役,在长达两三年间,他随军舰航行世界各地,足迹遍及地中海、北欧、南美各个港湾,他在船上担任第三司炉副手。

一八七一年,法国在普法战争中失败,拿破仑三世逃亡,军队解散,高更也因母亲去世回到巴黎,开始他另一个阶段的生活。

他进入了商界,成为股票市场的经纪人,一年有四千法郎的高薪收入,他来往于上流中产阶级社交圈,开始与来自丹麦哥本哈根的女友梅娣·盖德(Mette Sofie Gad)恋爱。一八七三年二人结婚,梅娣来自哥本哈根路德教派大使的家庭,看起来,高更生活美满幸福,一连有了四个儿女诞生。

但是,隐藏在稳定幸福的中产阶级生活背后,那壮丽的海洋风景,那童年的梦境,那神秘异域的原始荒野,却似乎不断呼唤着他。

高更在巴黎的家庭、婚姻、妻儿、财富,似乎仍然只是一个短暂的假象。

他还是要出走,海洋、流浪、异域才是他生命潜伏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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