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对白继续谈到牧师要来主持孤儿院的开幕，安斯屈要女儿第二天和他一起回家等等。

从上面短短的十多句对白中，我们可以了解两点：一、剧作家常用的手法——利用次要人物开场，以简单的对话来介绍故事背景、主要人物（如当时的天气、 小主人的回来和他的生活方式——中午还没有起床）等等。因为一开始即演出重要的戏，许多观众很可能还来不及静心观赏。现在这种手法虽然已经是“老套”了， 但是用得好还是非常有效。二、 从两人对雨水意见的冲突中，清楚、经济而颇具趣味地交代人物的心态、信仰、父女的关系等——蕾吉娜明知她父亲不懂“洋文”、却夹用不知道从那里学来的法文 单字和父亲说话。（应该是“虚荣”而非“浪漫”。因当时会说法文是表示自己属于上流社会，就好像在台湾社会中有些不懂英文的人爱在中文里夹几个英文字的心 态一样。）同时，敏感的读者（观众）心中还可能会产生“下雨天为什么还要替花浇水”、“为什么会这样”、“剧作家想通过这些东西暗示什么”等问题。换句话 说，几句短短的开场白就呈现这么多讯息，真是值得赞赏和效法的大师手法。

下面再以不同版本《白蛇传》的开场，来比较一下不同剧作家的处理手法，进一步了解开场艺术。第一段节录自田汉作品的开场白：

白素贞：（唱）

离却了峨嵋到江南

人世间竟有这样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保叔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旁好楼台紧傍三潭

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

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小  青：姐姐，我们可来着了！这儿真有意思。瞧，游湖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田汉，《白蛇传》2）

这个开场白非但说明了人物的来处、目的和目的地（从峨嵋到江南西湖游玩），更兼“布景”的工作，并从她们对双双对对的游湖男女的兴趣，暗示未来的剧情，来引出许仙和白素贞的爱情故事。

田汉和他以前的剧作家和小说家一样，处理白蛇传这个故事时都着眼于爱情。顾一樵的《白娘娘》就大不相同了。他的开场是：修炼千年的白蛇不要做仙，却选择做一个人间的“美貌女子”：

白  蛇：（向法海禅师伸首作蛇语，常人决难了解，但法海道行已深，似能完全了解）    

法  海：白蛇，你说你修道千年，因慕人为万物之灵，要想学做一次人，是不是？

白  蛇：（点头）

法  海：你可知道做人不是容易？做人有做人的苦处？

白  蛇：（点头）

（以后法海问话，白蛇均表情作答，表示愿意吃苦做人之意。）

法  海：你既然决意要尝做人的滋味，你可以去试一试……

你可知道世界上的人每说人面蛇心，把你当作狠毒的东西？……

你须记得你自己的本来面目，你变了人也是人面蛇心，你可不要跟人面蛇心的人们学坏了，你还须为天下的蛇类争个光荣，免除一向的丑恶和侮辱。

白  蛇：（俯首遵命）

法  海：你既要做人，你要做怎样的人？

白  蛇：（答语并扭转身子做娇态）

法  海：你向来一身洁白，你愿意变成个美貌的女子，是不是？但千万切记不但要做一个美人，还要做一个好人。世界上说最毒女人心，你可切记莫犯！哦哦，你要做一个女人……

（至此法海忽有所思，神情遽变）

哙哙，不好，不好，你不要做女人吧！女人最难做，女人的难处最多！

（静默一会，白蛇青蛇商量片刻。）

（白蛇继续发表意见）

法  海：（叹息）也罢，你既然一定要做人，就预备着尝试做人的一切甜酸苦辣。你就去做女人吧。世界上一切的情绪一切的欢乐一切的痛苦，只有女人最尝得透！但 是，最后我叮嘱你一语：做人不是容易，学做人更不容易。你应当预备牺牲，你应当接受痛苦。但是，不要怨恨，勇往地做人去吧！　　　 

（顾一樵，5-8）

当代剧作家曹路生把中心问题又做了一番改造：白素贞不是要做一个美貌女子，而是要做一个母亲。全剧由一场舞蹈开始，然后是：

天官（OS）：启奏天帝，现有凡间白蛇青蛇，修炼千年，道行已满，等候天帝玉旨。

天  帝：白蛇，青蛇。

白蛇/青蛇：在。

天  帝：既然你们已经得道，列入仙班就是了。

白  蛇：白蛇青蛇不敢。

天  帝：为何不敢？

白  蛇：小蛇不愿成仙。

天  帝：什么？还有不想成仙的？奇而怪哉！你看众仙人在天宫是多么逍遥自在，那周穆天子，驾着……八匹龙驹，巡游天下，来到西天瑶池献上白金玄璧，只为见上西 天王母一面，为的是仰慕天仙吹笙鼓簧，中心翔翔的自由生活。你再看后羿的妻子嫦娥，偷了灵药飞上月宫，碧海星空，长袖善舞，惹万人夜夜仰望，多么自在，多 么舒展，而你们却……

白  蛇：小蛇忍耐了千年孤独，不想再继续忍受下去了。

天  帝：孤独？嗯？这倒也是。做仙人那有不寂寞的。也罢，让你们继续做妖如何？天马行空，独来独往，道法通天，无法无天，还可以受到天下百姓顶礼膜拜，敬而远之，何等的自由，何等的自主。

白  蛇：小蛇不敢。

天  帝：这又是何道理？

白  蛇：小蛇做妖做够了。

天  帝：做腻味啦？倒也值得同情。白蛇青蛇，仙，你们不想去做，妖，你们又不肖而为，那么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白蛇/青蛇：做人。

天  帝：做人？

白  蛇：是，做人。

（歌舞队齐声高呼：“做人……做人……”）

天  帝：做人？你们什么不可以做，为什么偏偏要做人？你们可知道人世间的复杂吗？表面上看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男耕女织，夫唱妇随。暗地里你可知道党同伐 异，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姑嫂勃溪。你们还是不要做人的好，甚至你都不要去了解她们的好，等到你做了人，你的烦恼也就无穷无尽了。

白  蛇：小蛇情愿。

天  帝：哎！你们可知道做人难，人难做，难做人！你们可知道世界上的人会说你是人面蛇性，把你们当作狠毒的东西，你就是做尽好事，做了个好人，等到他们知道了你的本来面目，也会翻脸不认人反而说你蛇蝎心肠。

白  蛇：小蛇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青  蛇：小蛇们决定了。

天  帝：好吧，你们既然决定要尝做人的滋味，我就成全你们吧，你可以去试一试，可是，你们要做怎样的人呢？男人怎么样啊？

白  蛇：不！

天  帝：现在的世界可是个男人的世界。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可是个男人的天下，就算将来到了妻管严的时候，也还须男人来撑门面。

白  蛇：不！

天  帝：不愿意？（突然发现的）喔，你一身洁白，难道你想做一个美丽的女人不成？

白  蛇：（点头）

天  帝：不好，不好。你不要做女人吧。世上难做人而女人更难做。你要嫁到人家去，上有公婆，下有姑嫂，左右不是，最难侍候。柴米油盐、吃穿住行弄得你姿容顿 减、华发早生。你要有几分姿色，就说你是骚首弄姿，狐媚迷人。你要不生孩子，更是冷眼相看，恶语相骂。万一你丈夫死了，不但说你是扫帚星把丈夫克死，还会 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要是做错一件事，就会说世上最毒女人心，女人比男人更凶残！

白  蛇：天帝，小蛇在山中悟道千年，天上地下人间的事情见过千千万万，直到如今才明白：神仙妖怪皆易做，人间真情最难得，因此，小蛇别无他愿，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妻子、普普通通的母亲。

天  帝：普普通通的妻子，普普通通的母亲。（似受感动）也罢，你就去当女人吧，     就预备尝遍做女人的一切酸甜苦辣吧，世界上一切的情绪一切的欢乐一切的痛苦，只有女人尝得透！但是我最后叮嘱你一语：做人不容易，学做人更不容易，你应当 预备牺牲，你应当接受痛苦，但是不要怨恨。去吧，勇敢地做人去吧！

白  蛇：谢天帝。

（手稿1-4。少部分依演出录像带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