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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五四运动请来的赛先生(1)

晚年所思 2 作者:周有光


1919年5月4日,北京学生掀起“五四运动”,高举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革命旗帜,震动了全中国和全世界。当时世界舆论说:“睡狮醒了!”

五四运动不断深化,提出了邀请“德先生”和“赛先生”两位客座教授前来中国建设。遗憾的是,德先生没有拿到“签证”,无法成行。赛先生一个人来了。他们二人原来是一对老搭档,长于合作演唱“二人转”。现在赛先生一个人前来,只能“一人转”了。一个人前来也好,比一个都不来好。可是,发生一个问题:怎样“接待”赛先生呢?

赛先生出行不利,一到中国就被要求脱下西装、穿上长袍,服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大原则,也就是封建为体、技术为用,要他遵命办理他没有办理过的“朝廷企业”和“官僚工厂”。赛先生感到水土不服,头昏脑胀,得了“眩晕症”。

赛先生到苏联,受到“苏维埃式”的接待。先改造赛先生的思想,然后叫他创造无产阶级的“真科学”,废除资产阶级的“伪科学”。最有名的创造是:马克思主义的“米丘林生物学”和马克思主义的“马尔语言学”。前者是自然科学,后者是社会科学,二者同样披上了“阶级性”的红色外衣。

50年代,中国向苏联“一边倒”,建立了许许多多“米丘林小组”,听说有五万个。赫鲁晓夫一上台,一夜之间,全部烟消云散了。据说“真科学”生产不出优良的玉米种子,每年要向“伪科学”购买大量的改良种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查看苏联的“哲学辞典”,其中有洋洋洒洒的大文章“光丘林生物学”,说得头头是道。

新出饭的《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1986)有“米丘林”的条文,上面说:“他的杂交理论经李森科发挥后,被苏联政府采纳为官方的遗传科学,尽管几乎全世界的科学家都拒绝接受这种理论”。原来,米丘林是一位朴素的园丁,他的“生物哲学”是李森科编造出来的。赫鲁晓夫时期,苏联放弃了“生物哲学”,引进了“生物科学”,否定了生物学的阶级性,使它恢复本来面目。从此,不是各个阶级有各自的“阶级生物学”,而是各个阶级都可以利用同一种“人类生物学”。于是,苏联和中国的生物学以及全部自然科学,都脱下了“阶级性”的外衣。

任何科学,都是全人类长时间共同积累起来的智慧结晶。颠扑不破的保存下来,是非难定的暂时存疑,不符实际的一概剔除。公开论证,公开实验,公开查核。知识在世界范限交流,不存在“一国的科学”、“一族的科学”、“一个集团的科学”。学派可以不同,科学的真谛是共同的、统一的、一元的共识。

人类的认识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1)神学阶段,(2)玄学阶段,(3)科学阶段。“神学”的特点是依靠“天命”,上帝的意志是不许“盘问”的。“玄学”的特点是重视“推理”,推理以预定的“教条”为出发点。“科学”的特点是重视验证,“验证没有先决条件,可以反复检验”,不设置“禁区”。科学的“真伪”要用“实验”、“实证”来测定,不理睬“强权”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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