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林海孤岛(3)

羊道·深山夏牧场 作者:李娟


虽然两家人住在一起,羊一起合牧,牛一起放养,连盐槽也放在一起。可到了喂盐时就界限分明,各吃各的食槽,谁要越了界就立刻有人冲过去打骂。这倒不是因为小气,是为了让牛啊羊啊马啊养成好的习惯。乱吃别人家的盐的话,就懒得回家了,尤其是马和骆驼,时间一长,容易丢失。

牛羊们舔食盐粒时,极珍惜地细细品尝,像我们吮一颗糖那样津津有味。

爷爷家有一峰骆驼,又高又威风,可不知为什么,脖子上一直挂着个塑料的酱油壶,还是“七一酱园”牌的,还是有壶嘴有壶把的曲线造型,还是一公升半的容积……非常纳闷。如果是为了做标记,这标记也未免太……

不过还有一峰骆驼更是出洋相,不但脖子上缠了四五朵塑料花,耳朵上还各绑了一团红红绿绿的花布,背上还抹了一大团鲜艳的红。时常见它花枝招展、喜气洋洋地在驻地附近走来走去。

记得在冬库儿时,正在脱衣服的骆驼们更是怪态万千。有的脱得只剩一条裤衩,有的却只脱了裤衩,光着屁股。不知为什么,剪骆驼毛从来都不给人家一下子剪完,总是一点一点地来。

自从来到吾塞,没两天,我们骆驼的衣服脱得干干净净,一个个只剩下一大把胡子。

我们的牛倒是没啥怪相,除了长大了必须得断奶的小牛,人们给它的鼻子上挂了个铁牌子。别的小牛都没挂,就它挂着,可见这个家伙有多么不自觉。铁牌子实在太有效了,令它只能低头啃草,没法抬头吮奶。一抬头,嘴巴就给严严实实挡住了。不过不晓得小牛柔嫩的鼻孔挂一块如此沉重的铁片疼不疼。

每天下午大家出去赶牛,大约傍晚七八点开始挤牛奶。一个多小时后,差不多就结束挤奶的工作了。接下来开始赶羊入圈。

我们驻扎的地方地势极高,像小岛一样飘浮在茫茫林海之中。四边的树木逐渐低了下去,森林在下方连绵起伏。

每天傍晚,羊群会沿着条条通往这林海孤岛的小路,汇聚上来,一支一支出现在山顶。不知为何,羊吃草的时候,是遍野散开的,但清晨出发和暮归时,却只走在路上。由于那些路只有尺把宽,羊们便很自觉地排着单列纵队一行一行地前进。站在山顶的大石头上往下看,羊群像一条条纤细的河流,从四面八方缓缓向上方流来,整齐有序。真是奇怪。明明那一大面山坡坦阔无物,它们从来不曾一拥而上,乱七八糟往前冲(当然,这是在没人追赶的时候)。

等羊陆续到齐了,母亲各自领着孩子站在山顶空地上,等候分离。羊感觉到天色变暗时,不会轻易乱跑。

那时,扎克拜妈妈就该放下手里的活,招呼我去赶羊了:“亲爱的李娟!羊的赶!”——这是她非常流利的一句汉话。

我的赶羊工具是随手拾捡的树枝。而妈妈的工具是铁锨,可长攻,可近取。哪只羊不听话了就拍它一锨。要是没拍着,跑掉了,就铲一锨泥土扔过去。

两个男孩则丢石块,又疾又准。

卡西帕不用任何工具,喊一嗓子,比什么都管用。

斯马胡力和海拉提骑着马山上山下地跑,把失群的羊一一聚拢过来。

在吾塞,我们有一个大大的石头羊圈,几乎占去了山顶四分之一的面积。不但小羊能圈住,所有的大羊也全都能圈住。我们先把所有羊统统赶进去。大羊圈最里面靠着几块巨大的山石处砌有小羊圈。斯马胡力和海拉提两个一左一右站在小羊圈入口处,等羊群经过那里,就轰走大羊,放进去小羊。等全部小羊进了小圈,就堵上入口。半个小时折腾下来,粪土荡天。大羊小羊圈里圈外一起抗议,咩叫不休。

到了吾塞,羊羔们已经长得很大了,我都快分不清大小羊了,大家却能迅速分清。入栏时,一个也不会错放。后来才发现,小羊的皮毛厚实,浓密,柔软,干净膨松,还微微带卷。大羊则脏成一绺一绺的。活了许多年与只活了半年到底不一样,衣服都会旧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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