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玛妮拉(1)

羊道·深山夏牧场 作者:李娟


玛妮拉是沙勒玛罕的孩子,不到四岁,霸道的时候谁都惹不起,最高纪录是连哭了一个小时没歇一分钟。而乖巧的时候又懂事又温柔,谁都愿意把她搂在怀里亲吻。

虽然玛妮拉在很多时候是个让人心烦的任性孩子,但大孩子们都毫不计较,总是想方设法哄她开心。一起玩皮球时,如果玛妮拉要加入,孩子们会主动把球让给她,依着她的心意陪她玩。

没有玛依拉的时候,加依娜是最不讲道理的一个了,谁叫她最小呢。现在又来了一个更小的,于是加依娜顿然收敛了平时的霸王作风,还主动照顾起小玛依拉来。阿帕给大家分糖时,如果玛妮拉看中了加依娜得到的那一块,加依娜会立刻让给她。

傍晚挤牛奶似乎是孩子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系小牛时,两个男孩非要把小牛当马骑。骑上后,还比赛谁跑得快。但小牛可不是好惹的,左突右颠,上蹿下跳,硬是把吾纳孜艾从背上抛了下来。吾纳孜艾从草地上翻身跃起,一把拽住缰绳不放。而小牛脖子一梗,扯着缰绳就跑,把吾纳孜艾拖得跟着满坡跑。我大喊:“快松手啊!快扔了绳子!”但吾纳孜艾不依不饶,硬是又重新跃上了牛背,两腿把牛肚子夹得紧紧的,双手抱着牛脖子不放,任它怎么抖身子、尥蹶子,也绝不下马——不,下牛。

受了惊的小牛驮着人跑起来,“踏踏、踏踏”的,居然也有马的矫健。

孩子们的玩具除了秋千、独轮车、小牛和铁锨之外,就是那个白色的皮球了。大家一会儿用它当足球踢,一会儿又分两拨站在院子栅栏两边打排球,一会儿又练习投篮——站在牛圈外努力把球扔进牛圈屋顶上的一个大洞里。可怜的球,已经破了两个洞了,气早撒得干干净净,瘪得不成样子,但弹性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大家照样玩得有滋有味。实在玩腻了,就把它挤扁对折了,成为一个凹空的半球形,然后人人争着把它顶在头上当帽子戴。等戴够了,再把里层掏出来,捏回球形继续射门。

白皮球的游戏还延续进劳动之中,比如赶羊入圈时,我用小树枝赶羊,斯马胡力拾小石子扔着赶,妈妈用铁锨铲起土块撂来撂去地赶,孩子们则把球踢来踢去地赶,而且还互相较劲看谁踢得准。于是总是会一不小心把好不容易聚合起来的羊群赶得一轰而散。斯马胡力大怒,走过去一脚把球重重地向山下踢去。斯马胡力很少发脾气的。

眼看着白皮球咕隆咕隆飞快地滚入山下密林深处,孩子们谁也不敢去追,老老实实赶起羊来。我看着都着急了,坡度那么陡,眼看着球越滚越快,这时候要是再不去追赶,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往下大山一座连着一座,密林遍布。我暗想:完了,白皮球没有了,孩子们将失去多少乐趣啊。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出门,看到白皮球仍旧静静地停在秋千树下的草丛里,好像它自个儿滚了一夜,又滚回了山顶似的。

白皮球总是神奇地出现在各个地方。一会儿孤零零地浮在宽广的沼泽中央,一会儿出现在南面森林尽头悬崖顶部的裂缝里,一会儿又高高挂在门口最高的那棵大树的枝叶间。但永远不会丢失。每个欢乐的黄昏里,它总是翻滚在孩子们的身影间,从不缺席。

别看斯马胡力那么恶劣地对待过白皮球,其实他也喜欢玩球呢。而且投篮投得最准了,为此他相当得意。也不想想看,自己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还好意思和杰约得别克那样的小孩比赛。

斯马胡力也是个孩子。算起来,连海拉提也是个大孩子呢,十八岁的哈德别克就更别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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