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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北极的天象

会唱歌的火炉 作者:迟子建


在我的故乡北极村,每逢夏至到来,白夜就降临了。天色在午夜时分仍很清朗,你甚至能辨别出落在花朵上的蝴蝶。白夜就像新嫁娘一样容光焕发,那洒满了阳光的路宛若它拖曳下来的洁白婚纱,令童年的我欢喜不已。这时的我可以放纵地在户外戏耍。大人们若是吆喝我回屋睡觉,我会理直气壮地说:“天还没有黑呢!”

有一年的白夜,我和外婆去黑龙江畔刷鞋子。我刚把大大小小的鞋子装上石子浸到水中,突然,天空变得黯淡了,水面被一层微红的光影笼罩着。外婆叫了一声:“来极光了!”我抬头一望,只见先前还清朗的天空有一团橘红的东西在瑟瑟抖动,很像挨宰的大公鸡快毙命时的挣扎,而江面上的那些红光,就像它滴下的血。这不禁使我骇然!我死死地抓着外婆的手,差点被吓哭了。由此可见,欣赏美是要有阅历的。极光之美对于懵懂无知的我来讲,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大灰狼一样令人胆寒。

也许是我与北极光的第一次接触不那么“两情相悦”,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它。尽管离开故乡后我又几次专程去寻它,可它始终未露真容。在我的心目中,它永远是一个幻影了。

大约是一九八八年或者是一九八九年吧,暑假时我从北京回乡探亲。某日黄昏,我正站在菜园旁和家人聊天,突然,空中出现了一个圆盘形状的散发着淡绿色光晕的飞行物!家人大惊失色,说那一定是“飞碟”!母亲让我们赶快回屋,她怕我们被这个神奇的圆盘给吸走。我哪舍得错过这难得一遇的天象奇观?我欣喜而胆怯地仰望它,看着它饱满地变大,颜色由浅及深,感觉老天这是丢下了一个玉盘,赏给凡尘人做盛放瓜果的容器。可惜我无福拾得这个玉盘,它最终还是消失在了茫茫太空中。

我在极北之地观赏到的最壮美的天象,是一九九七年三月九日的日全食。那是上个世纪人类所能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全食。还记得清晨起来时,见太阳如往常一样光鲜动人地从山上升起,然而它没走多远就被传说中的“天狗”给咬了一口,出现了“初亏”。接着,太阳被蚕食的面积越来越大,大地变得暮气沉沉,寒意逼人。当太阳被完全遮住的时候,它的边缘出现了一圈银白色的毛茸茸的光圈,好像衰老的太阳戴着一顶金光灿灿的草帽,那就是著名的“日冕”现象了。那一时刻我突发奇想:月亮把太阳完全遮住的那一瞬间,它们是否是在浪漫而热烈地“做爱”?那弥漫在它们周围的光芒,一定是它们合二为一时,体内流淌出的最明亮、芬芳的生命之泉!

在人迹罕至的北极,奇异的天象就像热恋中情人的眼睛,每一个回眸,都令人心旌摇荡,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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