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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湖湖的奇幻夏天 第七节(4)

范湖湖的奇幻夏天 作者:陆源


船队抵达锡兰,因码头泊位已满,唯有在港外投锚。众水手乘小舟来到岸边,停桡系缆,赶着沙蟹登岛。吕掌舵派人去向沉静的岛民求购苏木汁:航海者若遭青竹蛇咬伤,它是最佳解药。锡兰山高耸云天,岭嶂之下日淡烟浓,处处一派蛮荒景象。无数飞鸟环绕庞大的山体翱翔。天竺的婆罗门僧众说,人祖阿丹曾登临此山,脚印深嵌于峰顶,宛如一道永存的闪电,另一只脚踏入海中,两足之间相距五六天路程。他用几片天堂的树叶遮羞,它们枯萎后,即被大风吹向印度。锡兰有一尊纯金佛像,重量非同寻常:它是用几百年来娼妓们捐献的缠头资熔铸而成。范三郎出海前听说,狮子国礼乐废弛,道德沦丧,此间的赌徒臭名远扬。它以大象和金州银城著称,但广陵商人并没见到他预想的诸般场面。当地的山民脑袋长,四肢短,人人戴大耳环,讲话如同打呼哨,男女老少一律裸形赤体。传说他们盗窃释迦牟尼的袈裟,惹得佛祖大发雷霆,立下“穿衣者必烂皮肉”之誓,这伙倒霉蛋只好千生万世光着屁股讨生活。所以棉麻纱绢在该国一点儿不吃香,铁器却极受欢迎,可换取水晶石或金刚砂。另外几座小岛散落八方,人们每天吃山芋和芭蕉度日,拿砍刀把流里流气的公猕猴劈得稀巴烂,跟南来北往的客商同席共处,向其索取稀罕器物。范三郎无法理解,为什么如此偏远洪荒之处还有人居住,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充满干劲,仍渴望交流,会因为一点点蝇头小利而争执不休。海港周围见不到释门弟子,倒有一座年久失修的景教寺院,住着个神悲意惨的老修士。数百年间,梵僧来震旦弘法,华僧赴西天取经,大多经过锡兰岛,该国为东方的僧人提供便利,向汉地输送佛物佛像。空气里充溢着幽寂的回声,直至永世无穷。范三郎脱离了日常烦恼。他尤其感叹,即使在丛林边缘的荒凉乡市,在大乘灯禅师不辞辛劳的礼佛故道上,仍不乏唐朝商旅的踪影,而且有几个人岂止见过他,还晓得他来自广陵县,扬州的相好唤作裴月奴。范鹄很纳闷,想不起这帮朋友结交于何时。他们穿戴不甚讲究,为首的大汉仪容魁岸,阔面方唇,犹似一员武将,给人的感觉是刚刚才摘下兜鍪,脱掉铁铠。他黑黝黝的大脸布满瘢痕,奓开的胡须闪着青铜光泽。如果两肩再高些,并扣上一顶金线乌纱帽,他就跟画中凶神恶煞的钟馗一模一样了。范鹄看见此人时,他正在指挥船员搬运几十筐红宝石精矿。它们是以等重的柑橘从岛民手中换来的。该头领姓郑名万乾,祖籍登州黄县,累世为商,兼通麻衣相术。十年前,他首次带领伙伴去波斯大食跑生意,现今已轻车熟路,彼国之事无不了然于胸。

“在南海做商贩的本朝人论千论万,”登州汉子说,“像我们这般一直驶船到大食,却也不多!”

伙伴们相信老郑面庞上隐隐约约的皴皱其实是些阴骘纹,不仅会让他连富三代,还能泽及朋党。郑万乾貌厚辞深,办事时像狐狸,发怒时像黑熊,酒醉时像匹马,酣睡时像头猪,然而众好友谁也没料到,若干年后男人暴卒时竟完全像条癞皮狗。他们所乘的唐舶堪称庞然巨物,是用钦州乌婪木修建的一座海上市镇。船身以榫合平接法营造,有十余间隔板极厚的水密舱,共分四层,可搭载七八百人。平日水手们在船上养鸡养鸭,辟圃种菜,凭借如林的硬帆与左右两舷的披水板昼夜航行。唐舶桨大似椽,舵长五丈,桅杆均能倾斜,其纵帆可随意旋转,堪驶八面风,所以速度奇快。唯一的缺陷是船体太过庞大,难以穿越阿曼沿海的漩涡谷和暗礁群,到马斯喀特港补水,更无法沿着阿拉伯河逆流而上,沿幼发拉底河——唐人所称弗利剌河——深入富庶的内陆平原区。因此,郑万乾通常在波斯南部的锡拉夫港停靠,先卖掉一部分货物,然后改搭小船前往巴士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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