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繁星·春水》 我是怎样写《繁星》和《春水》的(2)

繁星·春水 作者:冰心


现在,我觉得,当时我之所以不肯称《繁星》《春水》为诗的缘故,因为我心里实在是有诗的标准的,我认为诗是应该有格律的——不管它是新是旧——音乐性是应该比较强的。同时情感上也应该有抑扬顿挫,三言两语就成一首诗,未免太单薄、太草率了。因此,我除了在二十岁前后,一口气写了三百多段“零碎的思想”之外,就再没有像《繁星》和《春水》这类的东西。

以后,在一九二一年二月,我在西山写了一段短小的散文《可爱的》,寄到《晨报副刊》去,登出的时候,却以分行的诗的形式排印了,下面还附有编者的按语,是:

这篇小文很饶诗趣,把它一行行地分写了,放在诗栏里,也没有不可(分写连写本来无甚关系,是诗不是诗,须看文字的内容),好在我们分栏,只是分个大概,并不限定某栏必当登载怎样怎样一类的文字;杂感栏也曾登过极饶诗趣的东西,本栏与诗栏,不是今天才打通的。

于是,我才开始大胆地写些新诗,有的是有韵的,也有的是无韵的,不在这篇题目之内,暂且不去提它了。

以上把《繁星》《春水》的写作历史交代过,现在我自己重翻这两本东西,觉得里面有不少是有韵的,诗意也不算缺乏,主要的缺点——和我的其他作品一样——正如周扬同志所说的,“新诗也有很大的缺点,最根本的缺点就是还没有和劳动群众很好地结合”。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在轰轰烈烈的反帝反封建的伟大斗争时代,却只注意到描写身边琐事,个人的经验与感受,既没有表现劳动群众的情感思想,也没有用劳动群众所喜爱熟悉的语言形式。音乐性还是重要的,劳动人民在情感奔放的时候,唱出的总是有韵的,我还没有读过工农兵写的无韵的诗。至于形式的短小,却不是一个缺点,现在绝大多数的民歌,不就是在短小的四句之中,表现出伟大的革命气魄和崇高的共产主义精神么?劳动群众的诗,短小而不单薄,豪迈而不草率,此中消息,还得从诗人的思想意识里去挖!

一九五九年三月十八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诗刊》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五日第四期,后收入散文集《我们把春天吵醒了》。)

附补充的几句话:

这些年来,我常常收到小朋友的来信,信中附有短诗,要我给他们“教正”。我既不能一一作答,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作诗的秘诀,我想这件事,教师们倒可以指导、帮忙。假如你看见孩子们在课外作些小诗,千万不要扫掉他们的雅兴,告诉并介绍他们多读古今中外的好诗,和诗的种种格律,在音乐性方面,要教会我国的“四声”(平、上、去、入)“五音”(齿、唇、舌、鼻、喉),学会用抑扬顿挫的音节写出他们心中真挚的感想,使人看过后,能肯得下来,就是一首好诗。这是我在《繁星》《春水》中所没有做到的,希望小朋友的语文老师们,在这方面多教导他们,不要让一个可以成为诗人的孩子,从你的手下滑过。

一九八〇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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