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院长从闪着乌光的真皮老板椅上起身禅让，笑吟吟的意味深长地冲我说：“蒋院长，从今天起，这个位子就是你的了。”

老板首先很尊重的一声“蒋院长”，叫得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待我忐忑地坐上院长位时，手攀扶在靠把上，才迷迷瞪瞪确认自己真的做上德天医院的院长了。人生，有时的确富有戏剧性。给我让了位的卢院长，还来不及跟我多说几句话、交代一些有关的事情，一名护士就走进来，打扰了我与卢院长的交接，她说：“卢院长，来了一个前列腺炎的老病号，点名要找您看病。”卢院长脸上很有光彩地冲我笑笑：“我们的前列腺专科，现在多少有一点小名气了。”便先出去了。留下来的空间，正好让我平复一下心情，整理一下心绪。我在转动的真皮椅上试了试舒适感，然后投眼窗外。窗外是一条大街，车水马龙，对面人行道上人影幢幢，一排林荫树却在高楼与市嚣中显得单薄。窗口的正朝着江边市工人文化宫。文化宫广场白天显得有些空旷，但到晚上就会人头攒动的，因为里头有一个剧院，几乎每夜有歌厅文化剧或其他各种演出活动，歌舞升平，是江边市重要的休闲娱乐场所。窗外闹市，让我感觉德天医院离繁华太近，或者说本就处在闹市的裹挟之中。

下了好几天雨的天气忽而映出了一抹淡淡的阳光，照着窗玻璃有些晃眼的。我心情舒展地起身打开了一扇窗，便有习习的清风便扑入室来。我很喜欢办公座窗口临街，日后工作倦怠了，或有闲余时光，我可以随心随意地游心窗外世界，看一看都市一隅动态的风景，欣赏街头行人百态，但是外面风景中的人看不到我，他们更看不清我们这所民营医院里面的事情。被别人偷看难免紧张窘迫，而躲在暗角窥看别人则是一种放松和娱乐。

我坐在院长座窃想这一次人生的转机：昔日弃医从文而今又弃文从医，人生好像画了一个大圆圈。恍惚地记得上初中学几何的时候，我喜欢玩圆规，因为腿脚高高的圆规恍然一个人影。我常常用圆规在废纸上下意识地画大大小小的圆圈，下意地体会那阴阳八卦图首尾相接的痛快感，我此时想，莫非那就是人生的一大谶语？父亲如天上有知，他一定会为儿子隔多年后终于迷途知返，还不费吹灰之力在省城医院做上了堂堂院长，而高兴着吧。

我开始着手清理桌面，清理桌面下的移动抽屉，把自己带过来的物品安置到恰当合适的地方……也就是说，我像动物造窝一样，尽力把小环境营造出适合自己心性的惬意场面。门是敞开的，我能清楚地听到隔壁业务院长室的老秦正在接听病号的咨询电话。他开头是很耐心地回答对方咨询的，慢慢地就聊得很不耐烦了，开始粗声大气地“激将”起来：“我们这个‘德天疗法’是一批专家教授搞出来的成果，现在已经治好上百例了，还能有假吗？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趁早过来；要是信不过我，你就再去其他医院多花点冤枉钱，你再来找我老秦。”听这口气，他就是德天医院的当家人、就是“德天疗法”的主要专家似的。关于这个老秦，卢院长曾与我交过底：是他的老乡，以前在德育医院接听咨询电话的，自告奋勇过来给他新的德天医院搞管理，因暂时没有合适人选，我就让他过来接电话做外联，临时做一些管理。尽管他高高大大，粗眉凸眼，说话江湖气息浓，外表显得很有气势，卢院长却对他流露出不屑。言及医院的管理问题，他也分明不把这个乡党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