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月的租界本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六年五月上海出版的文艺刊物《夜莺》月刊第一卷第三期。后编入《且界亭杂文末编》。——萧军注,下同。

八月的乡村 作者:萧军




鲁 迅

今年一月,田军发表了一篇小品,题目是《大连丸上》

“大连丸”是当时的日本船名。

,记着一年多以前,他们夫妇俩怎样幸而走出了对于他们是荆天棘地的大连

大连当时已被日本帝国主义者所霸占。

——

“第二天当我们第一眼看到青岛青青的山角时,我们的心才又从冻结里蠕活过来。

“‘啊!祖国!’

“我们梦一般这样叫了!”

他们的回“祖国”,如果是做随员,当然没有人会说话,如果是剿匪,那当然更没有人会说话,但他们竟不过来出版了《八月的乡村》

《八月的乡村》是当时青年作家田军所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内容系描写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帝国主义军队全面侵入东北后,由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革命军”在磐石一带和日军、伪满军所展开的武装斗争的史实和故事。同时也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不抵抗的罪行。本书由鲁迅先生给予校改和作了《序言》,列为当时由“奴隶社”所出版的“奴隶丛书”之二。

。这就和文坛发生了关系。那么,且慢“从冻结里蠕活过来”罢。三月里,就“有人”

“有人”,狄克(张春桥)所指的什么人呢?还不清楚。

在上海的租界上冷冷的说道——

“田军不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

谁说的呢?就是“有人”。为什么呢?因为这部《八月的乡村》“里面有些还不真实”。然而我的传话是“真实”的。有《大晚报》副刊《火炬》的奇怪毫光之一,《星期文坛》

《大晚报》一九三二年创刊,系国民党反动派“四大家族”之一的孔家所支持的报纸。副刊《火炬》由国民党特务崔万秋主编。《星期文坛》系该副刊所属的一种“专刊”的性质。是张春桥等所盘踞的主要发表文章的阵地。

上的狄克先生的文章为证——

“《八月的乡村》整个地说,他是一首史诗,可是里面有些还不真实,像人民革命军进攻了一个乡村以后的情况就不够真实。有人这样对我说:‘田军不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就是由于他感觉到田军还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如果再丰富了自己以后,这部作品当更好。技巧上,内容上,都有许多问题在,为什么没有人指出呢?”

这些话自然不能说是不对的。假如“有人”说,高尔基不该早早不做码头脚夫,否则,他的作品当更好;吉须

“吉须”,通译“基希”,德国报告文学家。“九一八”东北事变后曾来过中国。

不该早早逃亡外国,如果坐在希忒拉

“希忒拉”,通译“希特勒”。

的集中营里,他将来的报告文学当更有希望。倘使有谁去争论,那么,这人一定是低能儿。然而在三月的租界上,却还有说几句话的必要,因为我们还不到十分“丰富了自己”,免于来做低能儿的幸福的时期。

这样的时候,人是很容易性急的。例如罢,田军早早的来做小说了,却“不够真实”,狄克先生一听到“有人”的话,立刻同意,责别人不来指出“许多问题”了,也等不及“丰富了自己以后”,再来做“正确的批评”。但我以为这是不错的,我们有投枪就用投枪,正不必等候刚在制造或将要制造的坦克车和烧夷弹。可惜的是这么一来,田军也就没有什么“不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的错处了。立论要稳当真也不容易。

况且从狄克先生的文章上看起来,要知道“真实”似乎也无须久留在东北似的,这位“有人”先生和狄克先生大约就留在租界上,并未比田军回来得晚,在东北学习,但他们却知道够不够真实。而且要作家进步,也无须靠“正确”的批评,因为在没有人指出《八月的乡村》的技巧上,内容上的“许多问题”以前,狄克先生已经断定了:“我相信现在有人在写,或豫备写比《八月的乡村》更好的作品,因为读者需要!”

到这里,就是坦克车正要来,或将要来了,不妨先折断了投枪。

到这里,我又应该补叙狄克先生的文章的题目,是:《我们要执行自我批判》。

题目很有劲。作者虽然不说这就是“自我批判”,但却实行着抹杀《八月的乡村》的“自我批判”的任务的,要到他所希望的正式的“自我批判”发表时,这才解除它的任务,而《八月的乡村》也许再有些生机。因为这种模模胡胡的摇头,比列举十大罪状更有害于对手,列举还有条款,含胡的指摘,是可以令人揣测到坏到茫无界限的。

自然,狄克先生的“要执行自我批判”是好心,因为“那些作家是我们底”的缘故。但我以为同时可也万万忘记不得“我们”之外的“他们”,也不可专对“我们”之中的“他们”。要批判,就得彼此都给批判,美恶一并指出。如果在还有“我们”和“他们”的文坛上,一味自责以显其“正确”或公平,那其实是在向“他们”献媚或替“他们”缴械。

(一九三六年)四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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