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怪(3)

碎前故事 作者:徐来


我不可能记得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但我永远记得其中最打动我的部分;我也不可能记得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细节,但我永远都记得让我焦躁不安的部分。她对礼佛的行为始终都不屑一顾,甚至说过不少毁僧谤道的话。很少见姑娘家对这些事情如此敏感,持这种态度的。更让我诧异的是,她还总是习惯性地合十,坐则跏趺。她甚至保持着过午不食的习惯。

和我亲热时,她也表现得不太正常。我的耳垂单薄得几乎不存在,但她常常在那里捏弄和舔咬。抱着我的时候,手总在我脑后来回抚弄,把我的发髻完全搞乱。

年轻人的好奇心像性欲一样旺盛。我知道这是个不值一问的话题,但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欲火。她流波婉转,向远处伸展了一会儿,又慢慢拉回来,开口说话。她说这一切都是受到幼时玩伴的影响。他们在同一个村庄长大。两个丝毫不知道危险是何物的孩子,彼此爱慕。跟其他两小无猜的故事一样,短暂的欢愉总会被突然打断。按照村里的习俗,每隔几年就要选出一个孩子,作为祭品送给海神。后来习俗渐渐变化,这中选的孩子无需赴死,只要出家修行,为村人谋福就好。今年的祭品就是她。

正如你所能想到的,他挺身而出替换了她。他落发的那天,她哭了好久。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即使他已经是一名僧人,两人依然可以偷偷幽会。实际上与僧人亲热的时候,她会感到格外的兴奋。

然而,人情敌不住佛法。他渐渐被梵呗吸引,欲望的火焰一点点平息下来,最后,他竟提出要去山林中苦行隐修,期望能最终勘破魔关,得成正果。她败于佛法,全无还手之力。漫长的伤痛之后,她终于决定更换了居所与身份,开始新的生活。只是那些年的痕迹却始终抹也抹不掉。

听这故事的时候,我心中的妒火起起落落越烧越旺。最后,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问她究竟有多爱我。她向我讨饶,说这一点没有事物可以匹敌。毕竟旧日的记忆也仅仅是记忆。

一时急火入脑,我怎么能轻易放她过去,双手死死地按住她的颈项,命令她找到他,化身万丈魔关,毁掉他成佛成道的机会。她哭着求我,可我哪里肯松一点口,只是恶狠狠地把她踢了出去。

那以后,我还时常见到她——就在我的脑子里、在我突然惊醒的梦中。我害怕失去她。但我还是失去了她。为了惩罚自己犯下如此恶行,我啄瞎了自己的左眼。那个黑黑的孔洞中,填塞的不过是一颗琉璃丸子。当我哭泣的时候,就会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啪嗒声。嫉妒如同一张大网,我挣扎其中。她渐渐远去,网也渐渐收紧,直到将我撕成碎片。

听书生这么说,所有人都一起叹息起来。屠夫搓着油腻的手慢慢站起来说,现在该轮到自己了。

第五夜,屠夫的故事

说到屠夫这个行当,你们大概想到的都是些刀头舔血,两手捏着无数小性命的样子。可并非所有的屠夫都要真去挥刀放血,杀生夺命。我这样的屠夫,做的是整买零卖的生意。每天一早天不亮就到东城外郑屠户家趸回几扇猪来。切了分开,好归好,歹归歹,肉归肉,骨归骨地卖。我这个样子的屠户,虽不能说是什么良善人家,却也绝不是靠着刀口上功夫吃饭的。

那天早晨真是黑而且冷。我早早地从郑屠户家趸了切开的整猪,架在驴车上,沿着城墙根儿赶回家。半路上我就盘算着,前阵子买卖做得实在糟糕,市上居然寻不着几个买肉的客人。虽说是冬令天气,可肉搁久了也就酸臭卖不得。这样接连来上几次,账面上落下不少亏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补上。想着想着,眼皮子就有点儿往下耷拉,突然车架子一沉,驴在前头打了个趔趄,猛的就把我给晃醒了。我狠狠地抽了它一鞭子,心里却想幸亏这孬驴瘸了这么一下,不然昏昏沉沉睡着了一准从车上摔下来。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