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译本序(9)

埃涅阿斯纪 特洛亚妇女(杨周翰作品集) 作者:杨周翰 维吉尔 塞内加


《埃纪》从形式上说是史诗,有动作,有英雄,但从性质上说,它同荷马史诗很不一样。有人称它为“废墟文学”(Trümmerliteratur)和“建设文学”(Bauliteratur),指出它与荷马史诗不同的一个方面,它不是歌颂英雄行为和流浪冒险的。有人称之为“遵命文学”(command performance),它确实是配合屋大维提倡斯多噶道德和复兴宗教的政策的,因为恢复宗教信仰,信奉罗马神祇,可以钳制思想,而歌颂罗马创业的艰难和今天的强大,也可以鼓励“爱国主义”。燕卜荪说:“蒲伯(Pope)说,甚至《埃纪》也是‘政治吹嘘’(political puff);甚至诗中朦胧如梦的、无所针对的、普遍存在的忧郁也是故意制造的,来支持奥古士都。”为什么要写得忧郁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艾仑·波(Poe)曾证明,忧郁是最富于诗意的情调。”[也就是说维吉尔的史诗完完全全是为政策服务的,连其中的情调,即使不是假的,也是一种手法。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史诗是为政策服务的,但情调完全是诗人独有的,这只要比较一下当时一些同样歌颂屋大维的诗歌就会明白,甚至可以说对屋大维是有所批判的,这点下面还要谈到。

艾略特认为这首史诗是“古典作品”的标本,因为它有两个特点:历史感和思想的成熟。更多的文学史家和评论家都同意《埃纪》是一首民族史诗,罗马事实上已成为一个庞大的帝国,与希腊城邦的分散局面不同,罗马人有一个大一统的感觉。主人公也和希腊史诗中的英雄不同,“英雄”的概念改变了,希腊史诗的英雄一切行动都出自个人打算,阿奇琉斯因个人恩怨而决定参战或不参战,奥德修斯历尽艰险,表现的是个人才智,回家的目的是达成个人的家庭团聚;而埃涅阿斯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建立一个新民族、新国家,个人幸福(愿意死在故国、屡屡不愿前进、狄多的插曲)必须经过斗争而牺牲掉,他不是个人英雄而是民族英雄、领袖、组织者和民族象征。他象征屋大维所提倡的道德,有些行动甚至是以屋大维的行动为蓝本的,例如他身上体现的虔敬(pietas),一是敬神,服从神意,一是对人群(家族、民族)的责任感,由此衍生出他经历的千难万险和种种流血牺牲的动作。因而他不象希腊史诗英雄那样有个性,相反他必须泯灭个性,他可以说是一个不是英雄的英雄,即与以往英雄有所不同的英雄。他是神的工具,神的意志的执行者,个人意志必须服从神也就是命运的意志。《埃纪》中的这种使命感是希腊史诗或希腊化时期的史诗所没有的,而成为维吉尔以后欧洲史诗的基本内容,所以说维吉尔在欧洲文学发展中占一个中心的、关键的地位。

但《埃纪》和荷马史诗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的情调,它充满疑虑不安、悲天悯人以至忧郁,使他成为一个如前面提到的“万事都堪落泪”的诗人,而荷马史诗则是乐观、勇武、率直以至凶狠。这原因也许就是艾略特所说的“思想的成熟”吧。正因为他多思,所以他才多愁,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在思想感情的深度方面超出所有他同时代的诗人。贺拉斯的社会讽刺诗,普洛佩尔修斯、提布鲁斯、奥维德的爱情诗,相形之下就显得十分浅露。丁尼生(Tennyson)的《致维吉尔》一诗有两行说得很好:“人类不可知的命运使你悲哀,在你悲哀之中有着庄严。”点出了他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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