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见欢 (1)

香国奇才吕碧城 作者:林杉


光阴似箭,吕碧城从美国回到上海,倏忽便是三年。

三年来,她在著译,她在发表作品,她在搬家,从南京路二十号搬到同孚路(今石门一路)八号,然而,最有亮色的生活,莫过于会见老朋友,结识新朋友,并与之诗词唱和了。这群人过山过水,飞花飞絮,在滚滚红尘中,尤显得与众不同,高贵、雅洁、风趣、幽默,她仿佛丢失了年龄,丢失了自己,而对于圈子外面人却难以走近,如隔远山。

这是芸芸众生的无奈,因为缺少那份才情和浪漫,任你的心火烧火燎。

一九二三年春光初度时节,康同璧姐妹携子女来沪与父亲康有为度岁,吕碧城得知这一消息,即去愚园路三十四号“游存庐”探望。早在去年五月,康同璧的生母张妙华病逝,吕碧城和友人前去吊唁,得以面识这位神交多年而无缘见面的哥大校友。

踏进这座草堂式的建筑,康同璧一袭藕色旗袍出门相迎。康同璧告诉吕碧城,“游存庐”是父亲精心设计的寓所,一九二○年三月落成后,他有七律记下“绝域投荒十六年”、“华屋山丘惟问天”的感怀。

吕碧城说:“南海先生风云万里,今结庐人境,其心乃远,劝他多写些诗词多好。”

康同璧说:“小妹说错了。他从辛酉元日起,就已封笔了,如今鳏寡一人,心情抑郁,人也到了风烛之年,做儿女的常为他担心。”

她们俩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有着侠骨柔肠的康同璧,眼前判若两人,当年“我是支那第一人”神采已不复见。在钟表的滴答声里,大多是康同璧在讲,吕碧城在听,一脸病恹,仿佛挥之不去的阴云。她从父亲讲到母亲,又从丈夫讲到自己,母亲的死,给了她最惨重的伤痛。她随夫去国,四处颠沛,身心疲惫,无以为家。如今儿子荣邦留英,丈夫周昌又调温哥华,为照顾父亲,她只得带女儿仪凤回国暂住,而国家时局一片茫然,她心中怅怅,国危家愁,成为她严重的精神负担。

相别,康同璧送给她不久前付梓的诗编《华鬘集》。

吕碧城回到静安寺路寓所,翻看着这位学姐的诗作,一夜未眠。康同璧的憔悴面容,像烛光一样在她面前晃动。父亲戊戌蒙难,她相伴在外多年,人情的冷暖,更是可想而知。于是吕碧城和着康同璧的诗韵,写出了她的同情与劝慰:

翻手为晴复手阴,韶华草草百愁侵。

桃花潭畔行吟过,怕指春波问浅深。

然而,在她的生命中也有过葳蕤的花期,困苦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甜蜜。在瑞典船上,与小她三岁的罗昌邂逅;她毕业于美利坚有名的哥伦比亚大学,维护过妇女权益运动;这些无不令她骄傲,而今到了成熟年龄,却在家中生儿育女,才智难发,吕碧城不无激励地叩问:

飞花飞絮遍锦茵,色身谁假更谁真。

春秾慧镜多渲染,不信灵犀可避尘。

她和姐姐同薇从小在广东银塘乡是有名的“天足”,这便是父亲南海先生的主张。哥大读书期间的一场比赛,她更是英姿飒爽,神骏一样轻松夺冠,成为华人留学生的美谈。而吕碧城笔下写出的是期待与鞭策:

英气飞腾扬绮思,亦仙亦侠费猜疑。

锦标夺取当春赛,肯惜香骢足力疲。

人生原非逆旅,康同璧早年侍父入恒河,游天神庙、祇园舍卫,乘马须弥山,真是人生一大奇遇,小小年纪,中国涉足者只此一人。荣枯是人生的双元,参透了瞬间与永恒,就会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明天比今天更美好,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太阳的颜色会更红,天空的颜色会更蓝。吕碧城又一次劝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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