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5)

世纪病人 作者:李晓桦


然后是我在到达寓所后的第一时间开通了固定电话。我在客厅里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放了一部无绳电话机,活动方便。我还在卧室床头放了一部有线的座机,就是不用通电的那种。一来没有辐射,更重要的是万一停电,不会影响电话的使用。

我考虑得很缜密,安排得也很周全。可我的电话总也不响。无论手机还是座机。

最初,每当我早晨醒来的时候,常常感到不知身在何处。临睡前,我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把手机放在床头,检查一下座机是否放好,备忘录是否纸笔齐全。但我发现电话从没有响过,备忘录也是空空如也,既无人给我打电话进来,也无人需要我打电话过去。

我感到很不适应。

我想,大概是时差吧。过几天,过几天就好了。

过了一些日子,我在温哥华没有时差了。还是没有电话。

可是我对电话的铃声非常敏感。无论走在大街上,还是走在商店里,只要一听见手机的铃声,我就会去摸自己的口袋。可拿出手机一看,不是自己的。再放回口袋。又听见手机的铃声,又去摸自己的口袋,一看,又不是自己。再放回口袋。虽然每次铃声都不一样,但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手机响成什么样儿。因为我的手机永远也不响。不像在中国的时候,我听我手机的铃声比听我儿子的声音都熟悉,就算是一百个手机一块儿响,我也能一下子就找出我的那一个。

白天独自在公寓里的时候,我也总是听见电话的铃声。一听到电话声我就跳起来去接,像竖着耳朵的猎犬,随时准备扑向有猎物的地方。当我拿起自己家的话筒时,听到的却总是忙音,另外的那个电话的铃声依然在某个地方执着地响着。我还是有常识的,我知道电话一旦被接起来,铃声就不会响,话筒里也不会是忙音,要么有人在说话,要么有人在,却不说话,如果是这样,话筒里就会毫无声息。但是现在,我的话筒是一片忙音,而那一片铃声依然在响。

我知道了,这是邻居的电话在响。木质的公寓就是隔音不好。有时候铃声大作,它们是上、下、左、右一块儿响,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扑。

此刻,这个电话很执拗地响着。响一会儿,停一会儿。再响一会儿,再停一会儿。那个打电话的人一定着急。我想象着他或者她手拿话筒,或是打开免提,就会听到一个声音:你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我真替那个打电话的人着急,我更想替我的邻居去接电话。要不干脆把邻居的电话都放在我这儿吧,像过去中国乡下的村委会,或是工厂的传达室,电话一响,我来接,我喜欢接,然后我用个大喇叭,满楼里广播找人。

每天每天,我都被各式各样的电话铃声困扰和折磨着。我的耳边不时就有电话铃声响起,而我也就立刻去找手机或是直奔座机。因为我在家里常常找不见我的那部无绳的话机。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了时刻准备着能够接到电话,我总是把无绳的话机带在身边,做饭的时候我会把它拿到厨房;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我就把它放在茶几上;如果上厕所的时间长一些,我就把它带进卫生间。但是,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无绳的话机常常不在我的旁边,或是我不在它的旁边。起初我还四处去找,后来养成了习惯,只要是听见电话响,干脆直奔卧室的床头,那里有一部固定的座机。

我很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然而,任何一个电话都不是找我的。

刚到温哥华的那段时间,我还常常给国内打电话。移民前我重新整理了通讯录,抄了厚厚的一本电话号码。

起初,我兴高采烈拨通电话,那边接电话的也是热情洋溢。可是没聊两句呢,朋友就说省着点儿吧,钱是你自己的,也不是免费的公家电话。

有道理。哥们儿就是哥们儿,时时事事替你着想。于是我办了一个包月的计划,每月二十加币,随便打越洋电话。这个计划还包括一项特别的内容,也是特别重要的功能,就是免费回拨,从中、港、台等地以及美国只要是先拨一个400,然后直接拨我温哥华家的号码,拨打者就不需付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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